Tuesday 9 June 2009

老 字 號 老 人 與 海   海 安 咖 啡 室





他 一 生 都 很 簡 單 , 身 邊 的 事 物 都 離 不 開 一 間 冰 室 , 食 、 工 作 、 睡 覺 都 在 這
從 年 輕 到 老 去 , 冰 室 的 興 衰 就 像 他 的 寫 照 , 他 從 來 都 沒 有 走 出 去 , 正 如 他 心 窗 記 掛 那 位 已 故 的 妻 子 , 他 也 從 來 沒 有 放 下 過 。
如 今 走 到 遲 暮 , 他 唯 一 的 兒 子 在 澳 門 , 與 他 相 隔 一 個 海 , 像 汪 洋 , 隔 斷 了 天 倫 的 歡 愉 , 也 隔 斷 熱 鬧 的 家 親 。 天 地 雖 大 , 卻 只 剩 下 他 一 個 老 人 , 獨 對 這 家 老 冰 室 , 獨 對 每 天 熱 鬧 過 後 的 靜 空 , 獨 對 一 個 海 岸 愈 來 愈 窄 , 卻 仿 似 遠 隔 重 洋 的 大 海 。
他 每 天 望 海 , 揚 起 一 艘 無 人 閱 讀 的 心 帆 , 把 思 念 和 孤 獨 一 併 帶 起 , 一 葉 孤 舟 , 顛 顛 簸 簸 、 飄 飄 搖 搖 地 駛 向 黑 夜 的 盡 頭 — —
老 人 叫 黃 城 綸 , 老 冰 室 叫 海 安 。


冰 室 貼 滿 禁 煙 告 示 , 黃 城 綸 亦 以 身 作 則 , 率 先 戒 煙 。

別 矣 . 香 煙

下 午 六 時 , 門 外 的 陽 光 漸 退 去 , 當 海 面 映 出 一 大 片 紅 霞 時 , 冰 室 內 最 後 的 一 個 客 人 也 起 身 , 把 十 元 交 到 收 銀 櫃 前 , 隨 碎 銀 跌 放 面 的 噹 噹 兩 聲 , 突 然 , 四 周 靜 了 下 來 。
坐 在 收 銀 櫃 , 是 一 頭 銀 髮 , 年 過 七 旬 的 老 人 家 , 他 如 常 步 出 門 外 , 把 鐵 閘 拉 好 — —
這 是 冰 室 一 天 的 結 束 , 冰 室 名 叫 海 安 , 隨 夜 色 四 合 , 那 五 十 年 代 特 有 的 六 層 麻 石 舊 樓 已 沒 入 夜 天 , 只 有 那 紅 色 的 凸 字 鐵 招 牌 , 仍 在 夜 色 中 透 那 點 紅 光 。
老 人 站 在 門 外 看 夜 色 漸 入 蒼 濃 , 不 知 怎 的 , 這 天 門 前 出 奇 地 靜 , 鋪 前 的 電 車 路 , 連 平 日 上 環 阿 伯 與 花 枝 招 展 的 OL 走 過 的 情 景 也 沒 有 , 只 有 幾 條 電 車 軌 彎 彎 曲 曲 地 躺 在 地 上 , 偶 爾 有 一 兩 輛 電 車 劃 過 , 發 出 粗 鈍 刺 耳 的 聲 音 , 然 而 聲 音 過 後 , 又 回 復 了 那 種 靜 ; 連 電 車 路 前 的 上 環 巴 士 總 站 , 也 不 大 見 巴 士 的 出 入 , 有 種 說 不 出 來 的 寥 落 。
老 人 從 口 袋 拿 出 一 盒 香 煙 , 抽 一 根 出 來 , 點 了 火 , 吸 一 口 , 煙 氣 飄 散 , 他 望 向 巴 士 站 盡 頭 的 海 面 , 幾 點 粼 光 掩 掩 映 映 , 瞪 得 發 呆 。
這 海 , 老 人 看 它 也 有 幾 十 年 的 光 景 , 面 前 的 電 車 路 和 巴 士 總 站 , 都 是 填 海 來 的 , 海 的 面 積 愈 來 愈 少 , 他 幾 乎 要 瞇 眼 , 才 能 看 清 眼 前 這 一 線 的 海 面 。
對 海 發 呆 的 他 , 連 閘 也 忘 了 拉 上 , 就 這 樣 邊 抽 煙 邊 看 海 。 這 時 候 , 有 個 老 街 坊 , 向 他 打 個 招 呼 : 「 新 年 快 樂 ! 仲 開 鋪 呀 ? 一 年 做 到 晚 都 仲 做 ? 想 賺 晒 錢 咩 ? 呢 個 世 界 錢 係 賺 唔 晒 ! 」
「 唔 係 , 出 吸 支 煙 ! 聽 日 一 月 一 日 實 施 戒 煙 , 以 後 餐 廳 唔 可 以 吸 煙 , 今 晚 食 埋 呢 支 煙 , 以 後 戒 佢 ! 」
「 你 幾 十 年 都 冇 變 , 循 規 蹈 矩 , 安 份 守 己 , 政 府 應 該 頒 番 個 好 市 民 獎 俾 你 至 ! 」 老 街 坊 邊 說 邊 行 去 。 這 老 人 叫 黃 城 綸 , 是 海 安 的 老 闆 , 陪 伴 海 安 已 有 46 年 的 光 景 。


干 諾 道 西 全 是 商 業 的 高 樓 大 廈 , 唯 獨 海 安 是 一 幢 5 層 高 的 50 年 代 舊 樓 , 格 外 顯 眼 。


黃 城 綸 每 晚 都 以 木 板 作 床 板 , 餐 桌 作 床 腳 , 攤 張 蓆 , 在 上 面 睡 覺 。


藤 蓆 與 藤 枕 頭 伴 黃 城 綸 幾 十 年 。


紅 色 木 卡 座 是 海 安 由 開 店 遺 留 至 今 的 產 品 。


四 把 不 同 年 代 安 裝 的 吊 扇 , 見 證 了 海 安 的 風 霜 , 五 十 年 代 的 扇 頭 裝 有 尖 柱 的 , 六 十 年 的 扇 頭 卻 是 圓 轆 轆 的 , 七 八 十 年 代 的 吊 扇 較 常 見 。


附 近 的 上 班 一 族 來 吃 個 快 餐 。


五 六 十 年 代 的 餐 單 內 , 有 克 戟 和 窩 夫 , 每 件 $1.7 。

孤 枕 . 獨 眠

黃 城 綸 被 街 坊 打 斷 了 思 潮 , 便 轉 身 步 入 這 幢 典 型 的 舊 式 單 層 茶 餐 廳 。
拉 開 了 銀 漆 油 和 鐵 重 疊 得 很 蒼 白 的 大 閘 , 推 開 鋁 框 的 落 地 玻 璃 門 , 四 壁 的 牆 、 天 花 , 已 舊 得 昏 黃 ; 茶 餐 廳 深 而 窄 , 樓 底 高 , 門 口 兩 邊 玻 璃 櫃 放 的 都 是 麵 包 、 汽 水 , 數 十 年 都 是 那 樣 子 ; 天 花 板 幾 盞 吊 扇 ; 橫 誇 五 十 至 八 十 的 四 個 年 代 , 其 中 五 十 年 代 那 盞 的 扇 頭 有 條 尖 柱 , 如 今 已 成 古 董 收 藏 家 的 獵 物 , 然 而 這 刻 都 死 寂 地 吊 在 半 空 。 店 內 最 搶 眼 是 兩 旁 的 紅 色 卡 位 , 全 柚 木 製 , 自 1952 年 開 店 時 已 有 , 如 今 雖 仍 堅 實 無 比 , 但 有 些 仍 敵 不 過 歲 月 的 力 量 , 年 月 在 它 身 上 磨 出 一 些 損 舊 的 痕 跡 來 ; 店 盡 處 那 麻 石 水 吧 , 茶 跡 處 處 , 連 空 氣 中 都 滲 從 咖 啡 壺 散 發 出 來 的 咖 啡 香 , 數 十 年 的 沉 澱 , 已 與 空 氣 結 合 了 。
人 去 店 空 , 人 皆 歸 家 , 只 剩 老 人 一 個 , 無 家 可 返 , 以 店 為 家 。 他 從 不 慣 到 慣 , 一 去 多 年 , 每 晚 重 複 的 動 作 還 是 將 那 塊 木 板 當 床 板 , 兩 張 圓 餐 桌 當 床 腳 , 從 卡 位 旁 的 阿 華 田 紙 皮 箱 拿 出 枕 頭 和 被 , 就 算 摸 黑 , 他 都 能 找 出 來 。 46 年 一 人 留 店 的 獨 睡 , 蟑 螂 、 老 鼠 、 壁 虎 、 蚊 子 等 是 否 存 在 , 也 無 風 雨 也 無 晴 , 心 明 如 鏡 , 靜 如 止 水 。
然 而 這 夜 , 奇 怪 地 , 迷 糊 中 彷 彿 聽 到 遠 處 的 呼 喚 , 鄰 居 電 視 發 出 的 新 年 倒 數 聲 , 一 家 大 小 歡 天 喜 地 的 鬧 笑 聲 , 此 起 彼 落 , 他 被 嘈 得 合 不 上 眼 , 心 底 不 無 淒 楚 。
漫 漫 長 夜 , 他 起 來 喝 了 一 口 水 , 還 是 心 緒 不 寧 , 只 好 又 再 打 開 門 , 看 遠 處 那 一 線 的 黑 海 , 呷 一 口 奶 茶 , 再 點 一 根 煙 , 乘 那 一 杯 奶 茶 的 光 影 , 在 冷 清 清 的 今 夜 , 靜 靜 的 望 海 岸 線 , 想 過 去 , 鹹 酸 苦 澀 的 青 歲 月 , 隨 奶 茶 的 光 影 , 一 一 浮 現 出 來 … …


門 口 飾 櫃 放 的 是 麵 包 和 汽 水 。

往 事 . 如 煙

在 海 面 的 倒 影 處 , 晃 出 不 少 光 上 身 , 只 穿 唐 裝 大 褲 襠 的 碼 頭 咕 喱 , 背 抬 沉 重 的 貨 物 , 流 汗 水 , 由 海 上 泊 來 的 船 , 將 貨 搬 抬 上 岸 , 有 的 搬 到 手 推 木 頭 車 上 , 有 的 抬 上 貨 車 上 、 單 車 上 , 熙 熙 攘 攘 的 。
這 是 1961 年 , 介 乎 永 樂 西 街 、 干 諾 道 西 與 德 輔 道 西 間 的 「 永 樂 街 碼 頭 」 , 因 形 勢 像 一 個 三 角 形 地 段 , 故 人 稱 三 角 碼 頭 。 而 海 安 , 就 在 碼 頭 斜 對 面 。 26 歲 的 黃 城 綸 , 剛 從 九 龍 城 的 鳳 凰 茶 餐 廳 跳 槽 過 來 。 「 我 鳳 凰 做 清 潔 , 人 人 都 讚 我 勤 力 , 海 安 老 闆 孫 智 廣 用 150 蚊 , 撬 我 過 做 水 吧 , 人 工 比 以 前 加 多 50 蚊 , 當 時 講 , 好 巴 閉 ! 」
那 時 的 三 角 碼 頭 , 泊 滿 大 大 小 小 木 貨 艇 與 住 家 艇 , 形 成 一 水 上 社 區 , 連 結 婚 擺 酒 都 在 艇 上 , 大 排 筵 席 時 , 十 幾 艘 船 連 在 一 起 ; 晚 上 , 岸 上 則 變 成 大 笪 地 , 有 江 湖 賣 藝 , 供 人 看 表 演 , 又 有 街 檔 擺 賣 , 還 有 熟 食 檔 , 煞 是 熱 鬧 。
附 近 有 不 少 找 換 店 , 亦 兼 售 馬 票 , 為 上 環 干 諾 道 中 的 旅 館 客 人 找 換 。 這 些 客 人 到 客 棧 和 旅 館 , 大 多 是 找 私 娼 的 。
這 地 區 很 旺 , 有 不 少 尋 芳 客 和 碼 頭 咕 喱 都 來 海 安 , 他 們 或 來 個 小 休 , 或 帶 個 女 子 來 , 而 且 都 坐 得 久 , 餐 廳 便 供 應 一 些 慢 味 細 嘗 的 食 物 , 如 即 叫 即 做 的 克 戟 ( 冇 餡 班 戟 ) 和 窩 夫 、 蓮 子 茶 、 喱 、 雪 糕 等 , 售 價 由 $1 至 $1.7 , 當 年 也 算 經 濟 , 餐 廳 是 不 愁 沒 生 意 的 。
自 此 , 黃 城 綸 從 來 沒 有 離 開 過 海 安 , 他 很 勤 力 和 用 心 , 克 戟 和 窩 夫 要 逐 塊 煎 和 焗 ; 蓮 子 茶 選 用 新 鮮 湘 蓮 , 每 粒 蓮 子 都 要 通 蓮 心 , 每 天 一 大 盤 , 做 到 他 雙 手 發 麻 , 還 有 關 門 後 要 準 備 做 明 天 用 的 喱 、 浸 紅 豆 做 紅 豆 冰 等 。
老 闆 就 特 別 欣 賞 他 沖 的 咖 啡 , 那 時 海 安 用 巴 西 咖 啡 豆 , 客 人 即 叫 即 磨 , 他 拿 咖 啡 及 奶 的 分 量 很 準 確 , 杯 杯 如 一 , 特 別 好 味 。 老 闆 念 他 勤 力 , 又 是 孤 家 寡 人 , 就 讓 他 在 鋪 留 宿 。


用 情 . 專 一

老 闆 常 見 他 總 是 悶 一 個 人 , 還 好 心 介 紹 女 仔 給 他 認 識 。 「 我 係 珠 海 香 港 , 鄉 下 已 經 娶 個 老 婆 , 佢 仲 同 我 生 一 仔 一 女 , 雖 然 我 老 婆 坐 月 陣 染 風 寒 而 過 身 , 但 我 冇 諗 過 要 再 娶 。 」
在 鄉 下 , 黃 城 綸 靠 耕 田 為 生 , 窮 得 連 吃 也 沒 得 吃 , 他 的 女 兒 也 是 餓 死 的 。 他 為 保 住 兒 子 , 便 將 兒 子 交 給 他 爸 爸 照 顧 , 隻 身 來 香 港 做 工 。
回 首 前 塵 , 他 對 妻 子 的 情 , 幾 十 年 都 從 未 忘 懷 過 。 「 佢 同 我 一 齊 耕 田 , 已 經 好 辛 苦 , 但 佢 仍 然 記 得 照 顧 我 , 替 我 抹 汗 , 又 煮 飯 菜 俾 我 食 , 對 我 好 好 。 佢 雖 然 唔 度 , 但 佢 對 我 好 , 仲 時 時 留 我 個 腦 海 。 」
老 闆 知 他 專 一 , 此 後 就 沒 再 介 紹 女 仔 給 他 , 只 鼓 勵 他 努 力 做 好 工 作 。 黃 城 綸 又 真 的 很 努 力 , 沖 咖 啡 奶 茶 外 , 忙 起 來 , 他 會 去 洗 碗 、 甚 至 做 廳 面 , 別 人 那 份 他 兼 做 , 絕 不 計 較 。
他 的 勤 力 , 連 客 人 也 見 到 。 「 有 客 叫 我 停 落 休 息 下 , 我 笑 笑 口 唔 出 聲 , 佢 以 為 我 驚 老 闆 話 我 偷 懶 , 就 請 我 食 支 煙 , 叫 我 學 識 食 煙 , 乘 機 , 就 算 老 闆 睇 到 我 食 煙 , 都 唔 會 咁 覺 眼 。 」
客 人 請 他 抽 煙 , 盛 意 之 下 , 他 真 的 學 懂 了 抽 。 「 我 開 工 時 從 來 唔 食 煙 , 始 終 做 就 係 做 。 」
那 時 , 黃 城 綸 在 夜 極 無 聊 時 , 或 掛 念 兒 子 時 , 就 會 對 門 口 的 三 角 碼 頭 海 面 , 抽 煙 看 , 對 彼 岸 的 思 念 , 借 一 根 煙 , 混 融 模 糊 的 思 念 , 鐫 刻 在 這 海 面 上 … …


麵 包 、 西 餅 之 外 , 唐 餅 也 是 新 鮮 出 爐 。


黃 城 綸 對 客 人 很 友 善 殷 勤 。


菠 蘿 包 混 入 了 豬 油 , 未 入 焗 爐 已 散 發 出 香 味 。


Cammy 、 阿 志 、 Jeff 、 Icer ( 由 右 至 左 ) 是 海 安 常 客 , 阿 志 說 : 「 呢 度 好 懷 舊 , 又 夠 靜 , 好 。 」

全 神 . 貫 注

那 海 面 的 面 積 變 窄 了 , 隨 政 府 大 興 土 木 , 填 海 、 發 展 、 起 高 樓 … … 三 角 碼 頭 已 拆 掉 , 大 笪 地 也 不 再 存 在 , 取 而 代 之 是 高 高 的 信 德 中 心 及 港 澳 碼 頭 , 那 是 1976 年 的 時 空 。
連 海 安 旁 邊 的 一 列 舊 樓 房 , 都 難 逃 被 清 拆 的 命 運 , 唯 獨 海 安 倖 免 僅 存 。 物 是 人 非 , 以 前 的 尋 芳 客 和 咕 喱 客 漸 少 , 生 意 也 愈 來 愈 淡 , 冰 室 連 月 蝕 本 , 孫 智 廣 覺 得 難 以 為 繼 , 見 黃 城 綸 盡 責 勤 力 , 於 是 叫 他 夾 股 , 加 點 新 意 來 救 亡 。 「 我 一 口 就 答 應 , 夾 $1,500 , 係 我 當 時 三 個 月 人 工 , 其 實 唔 算 好 多 , 只 不 過 老 闆 好 人 , 收 少 我 , 呢 點 我 好 感 激 佢 。 」
41 歲 , 他 就 做 了 半 個 老 闆 , 覺 得 總 算 捱 出 頭 來 , 有 吐 氣 揚 眉 的 興 奮 , 巴 不 得 回 鄉 告 知 所 有 人 , 但 那 時 海 安 尚 未 穩 當 , 他 必 須 全 神 貫 注 , 才 可 為 冰 室 轉 虧 為 盈 。
「 我 發 覺 時 好 多 客 都 係 趕 上 澳 門 船 , 餐 廳 都 為 求 食 個 快 餐 。 」 於 是 他 先 將 一 些 花 工 夫 、 又 少 人 叫 的 食 物 像 克 戟 、 窩 夫 、 蓮 子 茶 、 奶 蓮 窩 蛋 剔 除 ; 留 下 全 是 多 人 叫 的 食 物 , 像 三 文 治 、 蛋 糕 、 蛋 撻 、 菠 蘿 包 、 雞 尾 包 、 紅 豆 冰 、 奶 茶 和 咖 啡 等 , 咖 啡 也 改 成 即 沖 , 簡 單 快 捷 得 多 。
他 再 加 入 那 時 流 行 的 即 食 麵 、 通 粉 等 , 「 時 咖 啡 室 係 細 牌 , 只 可 供 應 餅 點 類 ; 我 轉 中 牌 , 就 可 加 入 粉 麵 類 。 」 海 安 在 他 的 改 革 下 , 麵 包 蛋 糕 在 店 自 家 炮 製 , 每 天 新 鮮 出 爐 ; 即 食 麵 採 用 統 一 福 字 伊 麵 , 客 人 叫 才 泡 , 保 持 麵 質 爽 口 ; 通 粉 要 過 冷 河 , 口 感 特 別 清 爽 ; 他 的 食 物 款 式 和 工 夫 , 到 現 在 仍 沿 用
他 日 做 夜 做 , 不 敢 分 心 , 為 一 盤 生 意 而 付 出 所 有 精 力 。 連 鄉 下 兒 子 已 過 21 歲 , 去 了 澳 門 打 工 , 甚 至 成 家 立 室 , 他 都 忙 得 無 法 回 去 見 面 。 「 個 仔 結 婚 , 有 話 俾 我 知 , 但 我 都 唔 得 閒 返 去 飲 佢 餐 喜 酒 , 可 能 因 為 咁 , 佢 冇 搵 我 。 」
兒 子 與 他 漸 漸 疏 遠 , 慢 慢 連 聯 絡 也 失 去 了 。 他 也 曾 寫 信 , 又 試 過 打 電 話 , 但 找 不 到 兒 子 , 杳 無 音 訊 。

緣 分 . 未 到

黃 城 綸 將 全 副 心 力 放 在 餐 廳 上 , 令 海 安 漸 見 成 績 , 夥 計 也 接 上 了 手 。 然 而 有 時 空 閒 起 來 , 他 也 感 到 孤 單 , 客 人 見 他 終 日 愁 眉 不 展 , 便 介 紹 女 仔 給 他 , 他 終 於 亦 抵 不 住 無 聊 , 想 找 個 伴 。
有 個 年 紀 與 他 相 若 的 女 子 , 相 睇 便 一 見 鍾 情 , 更 答 應 了 婚 事 。 他 給 她 $999 利 是 錢 去 買 禮 餅 , 她 收 下 利 是 錢 後 , 翌 日 再 問 他 多 拿 $5,000 , 好 等 她 回 鄉 打 點 一 切 , 然 後 嫁 來 香 港 。 當 時 他 的 積 蓄 很 少 , 哪 有 $5,000 ? 於 是 他 帶 那 女 子 回 鋪 , 讓 人 看 清 楚 他 的 家 當 。
那 女 子 到 餐 廳 , 見 他 雖 是 老 闆 , 但 粗 重 工 夫 一 手 包 辦 , 工 作 和 夥 計 沒 有 分 別 , 晚 上 又 攤 出 床 板 在 鋪 頭 睡 , 她 這 樣 在 餐 廳 看 了 一 天 , 就 別 過 了 他 , 並 沒 有 再 出 現 。
那 作 媒 的 客 人 其 後 來 找 他 賠 個 不 是 , 又 說 那 女 子 拿 了 錢 便 銷 聲 匿 跡 , 找 不 到 她 。 「 我 對 佢 講 , 可 能 緣 分 未 到 , 錢 冇 , 就 算 啦 ! 」
那 夜 , 他 如 常 地 獨 自 對 鋪 前 的 海 發 呆 , 腦 海 中 不 禁 憶 起 他 迎 娶 亡 妻 的 那 天 ─ ─
時 值 中 國 剛 解 放 , 人 人 都 一 窮 二 白 。 他 娶 她 , 窮 得 連 禮 金 也 沒 有 , 她 只 收 下 幾 個 餅 就 嫁 過 去 。 下 嫁 當 天 , 新 娘 衫 還 是 粗 衣 麻 布 , 他 的 新 郎 衫 也 有 補 釘 , 但 甚 麼 都 不 重 要 , 他 幾 方 求 人 , 終 借 來 一 架 單 車 去 接 新 娘 , 他 不 懂 踩 單 車 , 就 在 背 後 跟 , 看 她 坐 在 單 車 背 後 , 耳 邊 插 朵 大 紅 花 , 映 得 一 臉 嫣 紅 , 時 而 偷 偷 地 望 他 笑 , 他 已 不 記 得 那 段 路 有 多 長 , 有 多 崎 嶇 , 只 知 整 個 人 輕 飄 飄 , 心 一 直 卜 卜 跳 … …
如 今 憶 起 , 他 都 不 期 然 笑 一 笑 , 笑 過 後 , 鼻 子 有 點 酸 , 他 發 覺 , 日 子 再 過 多 久 , 他 心 始 終 有 她 。


黃 城 綸 常 瞪 門 外 發 呆 , 不 知 是 盼 望 每 年 一 度 與 兒 子 的 共 聚 , 還 是 掛 念 故 人 呢 ?


玉 戒 指 常 戴 在 他 手 中 , 睡 覺 也 不 脫 去 。


餐 廳 內 無 一 客 , 齊 來 睡 個 午 覺 。


魂 牽 . 夢 縈

這 年 , 日 子 過 得 特 別 慢 , 黃 城 綸 好 不 容 易 捱 到 過 年 , 年 卅 晚 的 日 子 , 他 終 於 休 息 , 總 算 鬆 一 口 氣 ; 然 而 , 他 寧 願 不 休 息 , 因 四 周 的 客 人 、 夥 計 , 都 趕 回 家 過 年 , 只 剩 下 他 , 沒 人 沒 物 , 到 頭 來 陪 他 的 , 只 有 海 安 。 他 在 炮 竹 聲 中 , 自 己 一 個 人 在 鋪 頭 渡 過 了 年 卅 的 夜 。
到 年 初 一 , 忽 然 有 人 來 拍 冰 室 的 門 , 他 開 門 來 看 , 原 來 兒 子 帶 了 妻 子 來 與 他 拜 年 , 他 既 意 外 又 歡 喜 。 兒 子 告 訴 他 搬 了 屋 , 忙 得 沒 空 通 知 , 還 告 訴 他 妻 子 懷 了 身 孕 … … 黃 城 綸 開 心 得 那 張 口 一 直 沒 合 攏 過 。
當 晚 , 兒 子 拿 出 了 一 隻 翠 玉 黃 金 戒 指 , 並 套 在 黃 伯 的 無 名 指 上 , 兒 子 沒 有 說 話 , 他 亦 不 發 問 。 當 兒 子 為 他 戴 上 戒 指 的 那 刻 , 他 心 百 般 滋 味 , 一 直 說 不 出 話 來 , 雙 眼 都 沾 有 淚 光 — — 有 一 股 溫 暖 , 慢 慢 湧 上 心 來 , 既 暢 且 痛 , 又 特 別 充 實 。
新 年 過 後 , 兒 子 回 了 澳 門 , 又 剩 下 他 一 人 。 他 看 看 自 己 的 鋪 子 , 不 知 怎 的 覺 得 分 外 舊 , 牆 上 的 紙 皮 石 已 脫 落 , 地 下 仍 是 石 屎 地 , 心 情 大 好 的 他 , 要 將 鋪 子 翻 新 , 要 不 好 的 心 情 , 與 舊 的 破 落 的 裝 修 一 同 遠 去 。
那 年 , 春 風 和 煦 , 其 樂 融 融 ; 那 地 , 餐 廳 換 了 新 裝 , 牆 上 防 火 膠 板 、 地 下 鋪 了 階 磚 , 但 紅 的 高 背 卡 位 , 始 終 保 留 了 下 來 , 色 艷 奪 目 , 令 人 欣 欣 稱 意 , 客 人 貪 新 , 海 安 都 變 得 熱 鬧 起 來 ; 那 人 , 玉 英 花 容 , 眠 思 夢 想 , 一 世 一 生 。


每 晚 關 上 大 門 , 就 是 黃 城 綸 獨 處 的 漫 漫 長 夜 。

依 然 . 故 我

當 年 的 熱 鬧 , 轉 眼 到 目 前 。 時 空 在 餐 廳 的 半 空 中 懸 盪 , 隨 古 舊 殘 破 的 吊 扇 轉 出 徐 徐 輕 風 , 吹 拂 縷 縷 輕 煙 , 年 老 的 黃 城 綸 坐 在 吊 扇 底 下 , 抽 完 最 後 一 根 煙 , 便 擠 熄 了 煙 頭 。
這 是 07 年 1 月 1 日 早 上 , 他 開 了 大 閘 , 開 始 新 的 一 年 , 新 的 一 天 。 餐 廳 內 , 客 人 得 小 貓 一 二 , 老 人 家 趕 忙 將 「 禁 煙 」 的 標 貼 貼 在 牆 上 、 面 的 當 眼 處 。
這 時 來 了 一 個 男 熟 客 , 與 黃 伯 打 聲 招 呼 便 坐 在 一 角 抽 起 煙 來 , 黃 伯 見 狀 , 便 指 一 指 標 貼 , 示 意 「 禁 煙 」 。
男 客 人 大 口 大 口 地 噴 煙 : 「 幫 襯 你 幾 十 年 , 你 係 咪 執 得 咁 正 呀 ? 你 自 己 都 食 煙 ! 」
「 我 戒 ﹗ 今 日 開 始 戒 ! 」 黃 伯 帶 點 不 好 意 思 地 , 仍 指 那 禁 煙 標 貼 。
男 熟 客 終 忍 不 住 : 「 你 使 唔 使 咁 守 規 舉 呀 ? 你 間 鋪 已 經 少 客 , 禁 埋 煙 , 你 想 搵 人 見 都 無 啦 ! 」 男 客 人 說 完 , 嘴 仍 叼 煙 , 一 股 氣 連 幫 襯 也 沒 有 就 走 了 。
剩 下 黃 城 綸 一 個 人 , 空 盪 盪 的 店 子 , 門 口 大 開 , 但 沒 有 一 個 客 , 他 打 發 了 三 四 個 夥 計 後 , 也 提 早 收 工 去 。
夜 , 來 了 , 而 黃 伯 又 不 期 然 站 在 門 前 , 望 店 前 這 個 已 大 不 如 前 的 海 , 寂 寞 如 水 , 涼 冰 冰 的 , 想 海 另 一 邊 的 兒 子 , 海 另 一 邊 的 故 人 , 縱 使 曾 經 , 將 之 冷 落 在 心 窗 的 一 隅 , 如 今 想 起 , 歷 經 半 世 紀 , 依 稀 鮮 豔 如 昔 。
半 世 紀 長 的 靜 然 , 掛 在 無 限 大 海 的 午 後 。

老 人 與 食 物

年 年 月 月 , 老 人 家 獨 守 冰 室 , 也 獨 對 冰 室 內 的 食 物 , 不 知 不 覺 間 , 他 與 食 物 培 養 出 一 份 深 厚 的 感 情 來 , 就 如 至 親 般 。 冰 室 的 食 物 , 粗 糙 草 根 , 稀 鬆 平 常 , 然 而 由 他 來 看 顧 , 平 凡 的 食 物 , 都 有 不 凡 之 處 — —
一 塊 蛋 糕 , 用 的 是 普 通 不 過 的 雞 蛋 和 麵 粉 , 海 安 就 是 用 人 手 打 蛋 、 人 手 篩 粉 , 蛋 糕 便 特 別 香 滑 ; 一 碗 煎 蛋 通 粉 , 用 料 極 平 凡 , 卻 通 粉 肯 花 時 間 過 冷 河 , 蛋 又 用 上 皇 冠 花 生 油 去 煎 , 就 滋 味 得 很 ; 連 尋 常 的 紅 豆 冰 , 紅 豆 煲 得 起 沙 , 卻 不 爛 , 不 過 火 , 煲 時 不 加 糖 , 紅 豆 熟 後 才 浸 糖 水 中 , 功 序 如 此 繁 複 , 卻 吃 得 出 其 用 心 的 美 味 。
老 人 與 食 物 , 在 相 對 了 幾 十 年 的 默 言 無 語 中 , 化 成 耐 人 尋 味 的 美 食 , 使 人 回 味 。


瑞 士 卷 蛋 糕 $3.5/ 件
忌 廉 分 量 適 度 , 蛋 糕 鬆 軟 綿 滑 , 不 太 甜 , 蛋 味 頗 香 。

菠 蘿 包 $3/ 個
大 大 個 , 鬆 軟 滑 溜 有 奶 香 味 , 菠 蘿 皮 酥 脆 , 混 合 了 牛 油 味 和 豬 油 味 , 包 身 更 好 味 。

牛 肉 三 文 治 $10/ 件
餡 料 是 罐 頭 免 治 牛 肉 , 但 比 一 般 的 多 了 點 滋 味 的 鹹 香 , 牛 肉 味 香 盛 。

蛋 撻 $3.5/ 個
蛋 漿 蛋 味 濃 郁 , 滑 溜 夠 香 , 撻 皮 是 牛 油 皮 , 鬆 化 , 牛 油 味 香 , 略 甜 。

雙 蛋 通 粉 $15/ 碗
湯 底 一 般 , 但 通 粉 有 韌 度 , 粉 味 香 , 雙 蛋 煎 來 夠 滑 , 蛋 黃 半 凝 結 , 生 熟 程 度 好 , 且 油 味 香 。

咖 啡 $10/ 杯
咖 啡 室 怎 會 少 得 一 杯 咖 啡 ? 咖 啡 帶 酸 , 要 加 糖 加 奶 , 才 呷 出 風 味 來 , 咖 啡 味 醇 滑 , 濃 厚 , 令 人 愜 意 。

紅 豆 冰 $12/ 杯
紅 豆 粉 香 , 紅 豆 味 十 足 , 與 奶 、 冰 混 和 後 , 香 滑 、 冰 凍 , 相 當 怡 人 。

海 安 咖 啡 室

地 址 : 上 環 干 諾 道 西 17 號
電 話 : 2540 6340

撰 文 : 孟 惠 良   攝 影 : Rex Chapm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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