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 26 January 2011

2011年1月27日
此時此刻
劉健威
滿天星

某雜誌效米芝蓮,來了個「庶民版」,給廉價餐廳評星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水食肆,故這類評分,不可能建立共識;而香港食肆上萬間,誰都沒嘗遍,故要求評分公允亦甚艱難。筆者翻翻「庶民版」,發覺自己喜愛的廉價食肆幾乎都三甲不入,這裏拉雜談談,各位有空不妨一試,都是我樂意推薦的—

香港的素菜館出品不是太油膩,就是味精重,從來敬而遠之。銅鑼灣鵝頸街市有個素食大牌檔叫根記,家庭式經營,出品有創意,不油也不含味精,是素食朋友的飯堂;吃素,除了志蓮素齋,我想到的只有這家,要是評星,我起碼給它兩顆。

新蒲崗得龍是個奇迹—一家經營了四十多年的食肆,做的是傳統粵菜,金錢雞、咕嚕肉等都做得出色。年輕人多不喜粵菜,但在那裏看到很多八十後或九十後青年結伴而來,叫人重燃對粵菜的希望。

砵蘭街煊記是我的「秘密花園」—第一代在油麻地賣粥,該是油麻地街頭飲食文化口述歷史的訪問對象;現在是第二代經營—大牌檔格局,主打火鍋,大魚火鍋是一絕,鹹魚腸頭爆魚卜等小菜也甚佳,每次去吃都窩心,我也起碼給兩星到三星。

吳松街的和味,魚骹粥天下第一,過去說之多矣,不贅。

西環卑路乍街有家可可店,鍋貼炒麵粥品咖喱魷魚……小吃甚多,都做得有水平,而人均消費是四十元以下;難得是全女班運作,由下午四時直踩至清晨四時,見證香港婦女的血淚史。嘗到那些平價美味食物,不由感動流涕……

隨手數來就是好幾間,還未算遠至谷埔的松記士多。評星,遊戲耳,不必太認真。
 
轉角 - 陳雲
飯要燙熱
(2011年01月25日)
工作地點離家太遠,外出食飯避免不了。然則,無一家餐館合意。
我評斷中餐的標準很簡單,也極嚴苛。就是飯必須燙熱,而且軟硬適中,偏於乾硬也可。然而,單是飯燙熱一樣,香港無一餐館合意。從街坊小館到富豪飯店,無一間合意。重申——是一間也無。
唯一合意者,是元朗酒樓的缽仔蒸飯,然而那是特地煮的,用來淘豉油豬油,不是一般用餐的碗飯。缽仔蒸飯收費較貴,而且要燙融豬油,非熱不可,是故不在此例。該等酒樓平時奉客的碗飯或碟飯,都是半冷不熱的,便是明證。
法國餐廳的麵包,意大利餐廳的意大利粉和薄餅底,日本餐廳的飯糰和拉麵,都是鎮店之寶,玩忽不得。
然而,中餐館老闆的腦筋卻在山珍海錯裡鑽,忽視了飯,這是捨本逐末,自貶身價。有時在貴價餐館,侍者端來的飯卻只是微暖,而且飯面濡濕,明顯吸了鍋蓋的水蒸汽。忍氣吞聲,無奈食飯。香港的餐館做到這種田地,有何話可說呢?只有乞丐才是食冷飯的,用冷飯待客,是當客人是乞丐了。
以前開茶樓的世叔伯,便以此教訓伙計。若客人不及時食而飯冷了,也要取回廚房更換,切不可用冷飯待客。即使香港目前地租昂貴,飲食生意難為,結業不做就是了,不應如此作賤自己,也苛待客人的。
一九八六年,在旺角珠海書院教書,午飯在麥花臣球場附近的洗衣街的燒臘大牌檔。食的飯便是燙熱,伙計在大電飯煲中勺飯之後,馬上蓋緊,唯恐失熱。在燙熱的碟飯上鋪燒鴨和油雞之類,便可將油脂融化,得燒臘碟頭飯之妙。然而,一九九五年自德國遊學歸來,一連五六家大牌檔,全拆了。
在家裡食熱飯,倒是容易。電飯煲如果功率不大,飯熱而不燙,卻是美中不足。柴炭爐加瓦煲煮的飯是天下至味,無可取代,即使煤氣也無法比擬。煤氣的武火猛列,但文火則後勁不繼。柴炭爐的文火,依然火氣十足。故此,上好的煲仔飯,只能用廣東砂煲及紅土炭爐來煮。其他的,都是無可奈何的代替品。
家中電飯煲功率不大,補救之法,是將碗飯放入微波爐加熱。微波爐用水分子震盪的原理加熱,期間會揮發水分,用來「叮飯」,也順便將飯的水氣逼出,略略做到炒飯的效果。
若家中有燒鵝、油雞、肥叉燒之類,可將燒臘埋沒飯中,放入微波爐,避免爆油四濺。兩分鐘之後,飯即燙熱而偏向乾硬,而且吸了爆發中的油脂,嚼之有如昔日街邊燒臘檔的熱燒臘飯。
 
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,
嶺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,《中文解毒》系列作者。

Monday 10 January 2011

轉角 - 陳雲 滴油臘鴨

(2011年01月11日)

農民是最厲害的管理人。農民管理的,並非工廠或辦公室,而是天人之政。農業的力量,不是來自煤炭、石油或電力,而是來自亙古的太陽,來自地球的公轉與自轉。如是,有日夜四季,有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。此中,有旱澇、豐歉、疫病、喪葬等風險,農莊每日面對萬物與人的生死枯榮。認真種過田,便知道中國古人何以號稱以農立國,而未受學校教育的農民,可以隨便揭竿起義,取王位而代之。近代資本開發之後,農民也可興辦工業而成就輝煌。


中國早在春秋戰國時期,已有旺盛的商業和富可敵國的財閥——這也是歷代帝王總說要裁抑商人權力的原因。古人說以農立國,並非說是小農經濟,而是要用治理農業的天人合一精神來治理國家。天子祭天封禪(祭地),任命天、地、春、夏、秋、冬之官,此謂之禮治,漢朝稱為神道設教。說這些,是為了解釋何以有臘鴨,而無臘雞。這是我童年在元朗農村的思考了。雞肉鮮而不厚,故此農民食雞要下鹽。


白切雞一定要點豉油,雞肉醃鹹了,味道更濃郁起來,於是農民有鹽焗雞和鹹雞,後者只是食剩的雞肉,撒了粗鹽,醃鹹過夜罷了。江南有醉雞,廣州有太爺雞(煙燻雞),然而卻無臘雞。


雞毋須臘,臘鴨卻大行其道。舊時的鴨除了食五穀飼料,也食河塘的魚蝦和螺,鮮鴨肉的味道本已濃郁,何須再臘?


少年農民的頭腦,想到答案了。雞養於雞舍,可以度冬。鴨群養於水邊的鴨棚,不能度冬,尤其是北方冬寒之地。冬寒之前,必須殺鴨,大量殺鴨,只能將之臘乾保存為儲糧,餘者行銷外地,這就是農政。早年香港的臘鴨,來自粵北及江西,江西南安的稱為南安臘鴨或南安板鴨。產自江西大庾縣城(中共簡體字推行之後於一九五七年改成「大余」),明朝稱江西布政使嶺北道南安府,故名南安鴨。舊時臘鴨在南安醃了,掛船南運廣州,沿途再經風吹日曬,味道濃厚。南安鴨肉結實,骨骼小,醃製之後壓板,成了圓餅形,稱為板鴨。廣東人叫臘鴨或油鴨,以味香、皮白、肉紅及滴油者為佳。


六十年代仍是嗜食醃物的年代,也有調侃的諺語,如鹹魚是死屍,掛臘鴨則是吊頸。當年很少發現死屍,也很少人自殺。新聞說大陸考古發現樓蘭乾屍,漢代的金縷玉衣也來港展覽。冬日,茶樓門面掛了臘肉臘鴨,藥材舖展出藥用的祁蛇餅和食用的柿餅。


那是一個尊重封藏糧食的歲月,往後是不鮮不食的游水海鮮與「築地直送」的迷狂了。

Monday 3 January 2011

轉角 - 陳雲 臘肉回味

(2011年01月04日)
冬令,即使牙力不勝,也思食臘肉。臘腸夏天也食,臘鴨髀用來做湯飯,只是臘肉又肥又硬,只在冬夜思念。說思念,也真是思念而已,冬寒至今,仍未開口叫傭人去買。到了如今,想一想臘肉,已是興味盎然,食不食倒是無所謂。
天要冷,家要貧,米要糙,如此食臘肉,方得其真味。天冷無懼肥油,家貧珍惜肉食,米糙則可襯托油膩。如今天不冷,家不貧,米又是油光滿身的泰國香米,食臘肉失其時矣。舊時肉食珍貴,鮮肉已是美味。
臘肉是鮮肉的昇華。先用鹽醃,提煉肉之鮮味,再以風乾濃縮,加水蒸或放在飯面蒸熟,臘肉略變軟,入口之後,耐嚼之,則肉味還原口中,而土產絲苗米又糙又硬,遇上臘肉之油脂,便是久旱逢甘露,加上家貧的現實對照,便有家肥屋潤的幸福幻覺。
臘肉乾而耐嚼,吞食之後,牙縫又留有臘肉絲,飯後用舌或指甲剔出再嚼,美味的幻覺久久不散,這是童年家貧的記憶。家貧而又可以享鹹魚、鹹菜、臘肉和元朗絲苗,皆是心安之故。見了菜田盈疇、雞鴨成群,貧家便有心安之感。
如今的人,即使擁有所謂自置居所、股票基金和保險年金,一切依賴制度供給,而近年制度諸多欺詐,城市人困在高樓之上,心也是不安的。

上世紀七十年代,臘肉可以在元朗買到天然日曬的臘肉,農村也可自家曬製。北風初起,農家即使忙碌,也騰出時間曬臘肉。在墟市買五花腩肉,切條,放在盆內,用生抽、老抽、鹽和汾酒或米酒醃過夜,肉頭穿一條紅色的小麻繩,掛在曬衫繩上,任由乾風吹拂。曬了二十幾日,臘肉便變色變香。放在籃內,待冬至或新年食用。
在真正貧窮的六十年代,臘肉也是稀罕。能在金華火腿月餅食到一塊「冰肉」——臘肉的肥肉部分,已是難得。農家只能獵殺麻雀、白面鴿(水鳥)、斑鳩甚至田鼠,用豉油和鹽醃了臘乾。食這些臘味,例如臘麻雀,真的只夠一口,之後便只能回味。所謂回味,並非空口說的,要真在貧困之時才懂得。譬如臘麻雀,一團小肉隨白飯吞了下肚,往下的幾口白飯是沒餸的了,只能靠腦海的記憶來回味。所謂回味無窮,實有其事,並非造作。回味的感覺,以前認為是貧困,如今認為是富饒。
肉食在古代是珍貴之物。《論語.述而》曰:「自行束脩以上,吾未嘗無誨焉。」只要弟子奉上十條臘肉做拜師的見面禮,他就不會推辭,有教無類,收入門牆。
孔子家貧,喜食臘肉,是安貧樂道了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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