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 3 January 2011

轉角 - 陳雲 臘肉回味

(2011年01月04日)
冬令,即使牙力不勝,也思食臘肉。臘腸夏天也食,臘鴨髀用來做湯飯,只是臘肉又肥又硬,只在冬夜思念。說思念,也真是思念而已,冬寒至今,仍未開口叫傭人去買。到了如今,想一想臘肉,已是興味盎然,食不食倒是無所謂。
天要冷,家要貧,米要糙,如此食臘肉,方得其真味。天冷無懼肥油,家貧珍惜肉食,米糙則可襯托油膩。如今天不冷,家不貧,米又是油光滿身的泰國香米,食臘肉失其時矣。舊時肉食珍貴,鮮肉已是美味。
臘肉是鮮肉的昇華。先用鹽醃,提煉肉之鮮味,再以風乾濃縮,加水蒸或放在飯面蒸熟,臘肉略變軟,入口之後,耐嚼之,則肉味還原口中,而土產絲苗米又糙又硬,遇上臘肉之油脂,便是久旱逢甘露,加上家貧的現實對照,便有家肥屋潤的幸福幻覺。
臘肉乾而耐嚼,吞食之後,牙縫又留有臘肉絲,飯後用舌或指甲剔出再嚼,美味的幻覺久久不散,這是童年家貧的記憶。家貧而又可以享鹹魚、鹹菜、臘肉和元朗絲苗,皆是心安之故。見了菜田盈疇、雞鴨成群,貧家便有心安之感。
如今的人,即使擁有所謂自置居所、股票基金和保險年金,一切依賴制度供給,而近年制度諸多欺詐,城市人困在高樓之上,心也是不安的。

上世紀七十年代,臘肉可以在元朗買到天然日曬的臘肉,農村也可自家曬製。北風初起,農家即使忙碌,也騰出時間曬臘肉。在墟市買五花腩肉,切條,放在盆內,用生抽、老抽、鹽和汾酒或米酒醃過夜,肉頭穿一條紅色的小麻繩,掛在曬衫繩上,任由乾風吹拂。曬了二十幾日,臘肉便變色變香。放在籃內,待冬至或新年食用。
在真正貧窮的六十年代,臘肉也是稀罕。能在金華火腿月餅食到一塊「冰肉」——臘肉的肥肉部分,已是難得。農家只能獵殺麻雀、白面鴿(水鳥)、斑鳩甚至田鼠,用豉油和鹽醃了臘乾。食這些臘味,例如臘麻雀,真的只夠一口,之後便只能回味。所謂回味,並非空口說的,要真在貧困之時才懂得。譬如臘麻雀,一團小肉隨白飯吞了下肚,往下的幾口白飯是沒餸的了,只能靠腦海的記憶來回味。所謂回味無窮,實有其事,並非造作。回味的感覺,以前認為是貧困,如今認為是富饒。
肉食在古代是珍貴之物。《論語.述而》曰:「自行束脩以上,吾未嘗無誨焉。」只要弟子奉上十條臘肉做拜師的見面禮,他就不會推辭,有教無類,收入門牆。
孔子家貧,喜食臘肉,是安貧樂道了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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