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 3 February 2012

2011年5月6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西藏雜談

到西藏十四天,所經三千六百公里,深深感到,如果人生沒有一次西藏之旅,是很大很大的遺憾。

中國省份中,我想不到有哪個像西藏那樣宏偉、多變化的風景——都是大山大川、廣原和深谷。也許稍近的有雲南,但還是差得遠,光是雅魯藏布江大峽谷,氣候、植物、風景……的變化就非常豐富;穿著短袖衫欣賞雪峰,就是很有趣的經驗。

我們這次是六個人,包了兩部四驅車旅遊的;為心安,請了個隨團醫生,費用也不貴,每天五百元。

我問醫生,有高原反應的人能不能入藏?她說絕對沒問題;大部分有高原反應的人,都是心理作用為多;真有高原反應的,也可以吃藥來控制。綜合她和司機的意見,最好是先飛海拔兩千多米的林芝,適應兩天,再上拉薩和其他地方;藥當然要吃,她提供的是紅景天,但我吃的是加拿大的Diamox,作用同樣是排水,避免高山反應引起肺水腫,聽說後者的作用強一點;另外一個問題是腦壓,她曾給了我兩小片藥,我沒吃,結果夜裏腦脹,睡得不好;後來乖乖吃了,睡得比平時還好。

青藏鐵路一流工程,但管理九流;而且須耗費一天以上,值不值得坐要認真考慮。遊了大峽谷一天,最好的風景都看到了,後來多留兩天,就為了看米堆和來古冰川,感覺有點反高潮,尤其對那些遊過加拿大、阿拉斯加冰川的人而言。其實一路上都有很多冰川,只是那兩個較大。後者有個惡人把關,幾乎打我們的司機,很是掃興。西藏人友善善良,對信仰尤其虔誠,他們往往花上一年半載徒步或三步一磕拜上拉薩去;在路上到許多信徒,因此備些十元零錢,見一個派一個吧,你會很愉快。

2011年4月26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西遊記一章

滿懷希望到西寧吃一頓好的手抓羊肉,要是加上一碗蘭州拉麵更是理想。在大西北,這不是太過分的想望吧。

哪知還是失望,該是沒找對地方。到西寧已是晚上八時多了,街上很多店已關了門,導遊把我們送到馬忠飯店,坐下來已覺不對路——是規模大、「豪裝」、針對商務客那種食肆,跟過去在蘭州吃過很平民化,氣氛熱鬧的羊肉店相去太遠。太晚了,只好硬著頭皮點菜。送上來的手抓羊肉是冷冰冰的,沒啥羊味;所謂土雞,賣得不便宜,每隻一百七十八元,用的是公雞,肉質粗,木然無味,斬得又大塊,我們六個人吃,剩下半碟。叫了幾道菜,最好吃的是羔羊炒蘑菇,黃蘑菇是野生的,菌味濃得像吃肉。另一種似是野菜的「北山鹿角」,涼拌,吃起來硬中帶爽,叫人想起沖繩的海葡萄。但作為一頓飯,吃得「頂癮」。

第二天遊日月山,看文成公主廟;途中皓雪紛飛,忽見途中有家拉麵店,便叫司機掉頭。是家庭式麵店,拉麵雖乏嚼勁,吃起來尚舒服,湯水亦不錯;一碗叫「炮仗」的麵特別好,稍粗,用切碎的番茄、紅蘿蔔一起煮,味道很飽足。

青海是世上最大的鹹水湖,大得像海;但海不揚波,又沒沙灘,無甚足觀,算是到此一遊吧。附近有個丹噶爾古城,始建於明代,倒可逛上兩小時;他們做旅遊做得很認真——專門為我們六人在舊衙門上演一幕古代審案情景,另加一場有近二十模特兒的民族服裝表演;門票不過每人六十元耳。古建築不多,城隍廟是清代建築,建得細膩華美而不俗;舊壁畫尚存,畫功甚佳;頗有可觀。遊罷隨司機到一路邊羊肉店晚飯,叫了幾款羊肉,無一可口;飲食隨緣,勉強不來。盡青稞酒兩杯,入藏去也。你會見到許多信徒,因此備些十元零錢,見一個派一個吧,你會很愉快。
2011年4月27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青藏鐵路

在西寧乘下午七時五十分的火車(上海開出)赴西藏,火車延誤了兩個多小時。

很壯觀的一個旅程。可可西里是千里荒漠,杳無人跡,連草樹都難得一見,這時候遇見藏羚羊的機會恐怕是千分之一機會。過了可可西里,可真是目不暇給,入眼都是千巖萬壑,有的巍峨崢嶸,有的平緩起伏,山峰有積雪,山下是平原和峽谷。多的是冰川和冰河,多從兩個山峰間蜿蜒流下,婉轉於大地上。車行急促,驀然覷見一隻小鳥孑立於方溶解的冰河畔,水光掩映,很覺動人——好個大自然使者,在報春消息。

想昔日坐好久車到加拿大班芙,為的是看一道冰川,但這天經過的冰川,恐怕有好幾十吧。

這麼壯闊的大自然景觀,世上無幾。同樣感人的,是青藏鐵路的工程——長近二千公里,所經都是高山幽壑、沙漠荒原,還有難於處理的凍土問題,自然環境條件惡劣之極,但費數代人之力卒抵於成,真是當代的萬里長城!

但跟偉大工程絕不配套的,是管理和服務。我們坐的是軟臥,價錢不算便宜,可是廁所裏永遠不備衞生紙,至此才知外國導遊書提醒旅客帶一卷衞生紙登車之言不虛。

每卡車都有電子告示板,但隔上很長時間才報告海拔若干和車外溫度,資訊作用甚微,更沒有告訴旅客現在經過的是什麼地方,比十多年前坐三峽的船還落後。

更離譜的是,電子告示板明明宣佈,車過了格爾木全車不準抽煙,但有好幾個旅客和一個服務員在禁煙的餐卡裏抽煙;而兩個車務員則在一旁說笑玩電腦,視若無睹。

列車長在用餐時間脫下制服,穿上白色上裝就充當服務員遞菜;查票是他,倒垃圾和掃地的也是他,點到你唔服?
2011年4月28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布達拉宮

遊布達拉宮去。座北望南、巍峨拔起,的確有帝王氣象。很獨特的建築,從古代繪畫看來,那是來自藏族本身的傳統,而非外來影響,但規模宏大多了;建築物始建於八世紀,曾毀於戰火,現存者是清初順治時期所建。

與現代主義建築,有不謀而合之處,那就是以橫直線結構為主,銳角很多,頗為冷峻;同時又不斷的向上伸延發展。但和現代主義建築不同的,是採光少,內部結構曲折,蜿蜒向內,頗為封閉式;不像現代建築,簡潔、輕盈、開放而開揚。可畏而不可親。

這不是一座一般建築,這是一座宮殿;又不是一般宮殿,更兼是西藏的宗教中心——對中外許多人而言,這是不易理解的宗教、政治符號,也是中國跟歐美正在拉鋸的政治戰場。

對西藏認識真的不多,故在布達拉宮每走一步,心裏都不由帶著疑惑——由十三世紀中葉起,直至上世紀五十年代,西藏一直實行著政教合一制度,發展至上世紀,西藏的財富掌握在百分之三的人手上;絕對權力絕對腐敗,誰都可以想像一個社會傾斜到這程度會怎麼樣的可怕!相應而生的是農奴制度。二十世紀依然存在農奴制度,這不是很荒謬嗎?農奴制度自然是宗教合一的結果,兩者兼容。

宗教團體本身就存在權力鬥爭,歷史上有兩三個達賴喇嘛十多二十歲就死掉了,有說是給毒殺的;宗教和政治結合,兩者會扭曲變形到何等程度?西方社會看到西藏的精神性和宗教智慧,可看到另外的黑暗面?他們早就脫離了政教合一的時代,為什麼對西藏的農奴制度視而不見?這是不是雙重標準?

我相信,西藏問題遠比我想像複雜,因此,我沒法純粹以審美的角度去欣賞布達拉宮。2011年4月29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山南遊記

離開拉薩,遊走山南線。首先沿著拉薩河到羊卓雍湖去。拉薩河很清澈,潺潺細流,河畔都是柳樹;西藏的春天來得晚,此際柳樹才著新綠,看起來倒有點江南氣息。我問司機珠珠河裏有什麼魚?他說,拉薩人不吃魚,因為拉薩河是水葬的河流,魚吃人。車行不久,前面果然有個水葬台——是幾塊巨石,立於懸崖之上;人們就是將死者斬成一件件,丟下河去。

羊卓雍湖是世上最高的鹹水湖,位於海拔五千米的高山上,前一天晚上在拉薩,不知是吹了風還是高原反應,頭微痛,睡不好;想不到來了更高的地方,反而沒事了。羊卓雍湖橫而長,長六十公里,像河流多一點;湖水是很清的藍,很美。跟著去了兩個冰川,都很壯觀;其中一個,冰川的下流露出石骨。珠珠說,那是電視台為了拍劇集將冰炸掉了,荒謬得令人難以置信。

到了一個叫浪卡子的小鎮午膳,五香鴨、土豆炆排骨、紅燒氂牛……叫一大堆,最好吃是湖魚,味鮮肉細,前所未嘗。再出發,到了個叫天珠山的靈山,山不高,三角形,山形奇特;山下掛滿了串串七彩經幡,珠珠買了一串,著我簽名,掛了上去。進入一條公路,珠珠到一限速登記處登記;到了公路另一頭,交通警察看駕駛者有無超速。真是最有效限制開快車之法。

跟著到白居寺去。是明朝宣德年間所建,寺作塔形,故是塔也是寺。塔分數層,每層有許小佛堂,幽幽暗暗,是密宗修習之所;小佛堂內有無數繪畫雕刻,佛像共有十萬之多,畫工雕工精美而嚴謹;保存甚佳,全無破壞,保持近六百年前風貌,令人歎絕,是另一個小敦煌也。管理粗疏,旅客參觀,完全沒人看管,頗令人擔心;願有心人能助其管理。
2011年4月30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早起看珠峰

離開白居寺,即抵日喀則,這是西藏第二大城市,但見市內處處都是在建築中的新廈,不久後再來,當是另一番面貌了。

宿過一宵,翌晨即赴扎什倫布寺。這是歷代班禪駐錫地,其重要性和布達拉宮不相上下。遠遠望去,此寺的氣勢懾人——一山環抱,三個金頂主殿在山腰間閃閃生輝,三千多僧房經堂排列其左右,序列森嚴。

主殿共有五間,但大都毀於文革,現僅餘班禪靈塔殿是十五世紀建築,文革時偽裝為穀倉逃過一劫,現存放著幾世班禪遺骨和九世班禪遺像。此外,強巴佛殿有著世上室內最大銅佛像,用黃金二七九千克和無數寶石塑成。此寺現有僧人八百多,叫人印象深刻的是,寺僧多開朗快樂,待人友善,又沒世俗氣。

吃過午飯,即開車赴定日,車行愈來愈高,至最高點,達海拔五千二百多米,雖動作稍促即氣喘連連,有點舉步維艱,但總算克服了高山反應。

在定日住了一晚,翌晨六時即摸黑離開酒店看珠穆朗瑪峰去。車往高處行,擡頭,上空星光點點;下瞰,群山披雪,皓白一片,如浪濤翻滾,好個白色海洋!如此壯濶奇景,懾人心魄。

至一高台看日出,珠峰遙遙在望,惟是煙雲掩映,峰頂若隱若現,飄兮忽兮,幻真幻假。只恨雲層較厚,看不到日出;但導遊說,今晨沒下雪,能看到珠峰,已算不錯了。車子繼續向珠峰方向進發,一路都是高山、雪原和冰川,此刻都披上銀裝,看得人興奮。這些高山,雪一溶化,寸草不生,乾枯悶人,而一旦染雪,即生命躍動,嫵媚動人。至絨衣寺,雲霧已散,如金字塔的珠峰峰頂挺拔傲然而立,叫人仰止;眾人馬上拿出照相機拍照,滿意而回。
2011年5月2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覓食西藏

在西藏,吃得最多的還是四川菜。實際上,西藏最多是四川食肆。真服了四川人,那麼多人離鄉別井、大江南北的去謀生。

有大型食肆,也有夫妻檔——妻子落了單,就跑到廚房協助丈夫做菜。

這裏的四川菜真不賴,吃起來大多是家庭味道。在日喀則,到一家叫鄉巴佬的吃了兩頓晚飯都很滿意;見有「雅江野生魚」,便叫了,味道肉質都不錯,只是吃罷才想起,雅江有沒舉行水葬?當下有點不是滋味,但魚吃下去了有啥辦法?後來問司機珠珠,他說雅江也有舉行水葬。以後在西藏吃魚,還是該小心點,無謂進入人魚之間的食物鏈也。

藏菜吃過一頓,就在布達拉宮最下層的雪域餐廳,我們七個人叫了個八百元的套餐,計有涼菜九道、熱菜八道、一湯二清菜、兩主食。

吃罷也不肯定是否正宗藏菜,可以肯定的這都是口味最不慣的那幾道,如糌粑、馬森……很難下嚥;除此許多都是帶麻辣味的川菜,或印度咖喱。他們做的餃子尤其可怕,大大件可以「掟死狗」,最可口的只有羊腸。在納木錯叫了個羊頭,端上來果然是將烚熟的羊頭劈開兩邊,可吃的只有羊腦,周圍伴以羊雜。只有一個勇士動筷。

往巴鬆錯途中,到一家蜀都餐廳吃的川菜很不錯,鹵氂牛精采,香豬炒萵筍亦不錯,大夥都讚好。

回到林芝,見酒店周圍都以「石鍋」作招徠,原來墨脫縣出產一種岩石,包含很多礦物質,又有十二種維生素,用以打成石鍋;以火鍋形式奉客。湯是骨熬成的,很好味。我們叫了鬆茸雞鍋,味道清鮮醇和。此外,此店供應的西藏香豬亦甚有特色,腴香動人。石鍋是手打的,外形古樸雅致,忍不住買了一個捎回去。

2011年5月3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大峽谷

坐了四百六十公里車由拉薩到林芝。中途,又遊了巴鬆錯湖;這是個美麗得叫人窒息的湖,一泓湖水作寶石藍色,柔美若絲,映照著背後的雪山;湖中有小島,島上有古寺,可惜正在翻修,無緣一見裏面供奉著的蓮花生大師;但寺旁不乏千年老樹,扭榦曲枝,勢若蟠龍,生命力猶在;而幾樹桃花正盛開,陽光照射下如幾朵粉紅色輕雲;地上未見一瓣落英。

到林芝,休息一晚,翌晨即赴波密去。過去數天,所見多雪山,溶雪後群山較乾枯,有點乏味;但進入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是另外一個世界,森林茂密,多瀑布溪流,有「西藏江南」之稱。

先到色季拉山口,下車一望,四週是積雪甚厚的山巒,遠近皆雪山,一片白茫茫世界;下車沒走幾步,雙足即陷入愈呎深的積雪中,不禁莞爾。繼而到一處山腰遠眺南迦巴瓦峰;此峰高度僅次於珠穆朗瑪峰,峰頂常為雲煙繚繞,不輕為人見;我們幸運,等了一會,即見峰頂朦朦矓朧展現出來,姿態厚重端莊而有氣勢;司機頻說好彩,他帶了無數遊客到來,也沒見過幾次。

車再前行,入眼都是大山,滿山是森林,峰頂披雪;但山腳之下,卻多散散落落的農舍村落,樹下草坡,豬牛散漫,一派田園風光;乍然望去,還以為身在歐洲瑞士。

再向前走,就驚覺此地風光之美麗多變化,又非瑞士能及——我們早上九時從林芝出發,到黃昏六時抵達波密,近九小時間,雪峰一個接一個,我們未嘗一刻不見雪山;北美歐洲,哪有這麼長的雪山風景線?不止是雪山,山間有萬年原始森林,山中有瀑布,山下有急流、遼闊的河床、洲渚和淺灘。這是世界最深最長的狹谷。行程未完,已想明年再來。

2011年5月4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等待日出

夜宿波密——一個四面雪山環繞的小鎮;睡得早,清晨六時便起床看日出。

酒店後面即是大江,G比我還早,在江邊擺好腳架相機,準備拍攝映射在雪峰上的第一線陽光。天下著小雨,雲亦厚,街上杳無人跡,只有幾匹沒人看管的馬達達走過;我和G說著笑,邊看大江滔滔流水。山腰間掛著幾縷薄薄的雲,在鬱鬱森森的樹林襯托下尤其顯得輕柔,像浮在半空的白絲帶;天色漸亮,也多了顏色,但雲依然很厚,雪峰忽隱忽現,就是看不到陽光。到了七時多,我和G放棄了,回酒店吃早餐去。雖然我沒拍到理想照片,卻不失望,也許拍日出只是藉口,為的是享受清晨的寧謐。

離開酒店,開了三個多小時車到米堆冰川去。據說,這是全國最大的冰川。路上,看到不少徒步,或行三步即匐伏在地磕長頭往拉薩的信徒;看多了,忍不住叫珠珠停車,讓我拍攝三個磕長頭的人;珠珠隨著我下車,跟其中一個女信徒聊起來;原來他們是珠珠的同鄉,從四川出發,三步一磕,走到這裏已走了五個月,還須走四五個月,才能抵達拉薩。我聽了不由感動和慚愧——想不到世上還有這麼忠於信仰的人,我等俗人,對待生命遠沒他們認真,哪有資格論斷他們信仰的對錯?珠珠給了她一點錢,然後將她手上的護具往額頭一壓,祝福而別。

我問珠珠,他們在公路上磕拜,危險嗎?珠珠說,信徒被輾斃的事常有,去年就有兩個信徒被車撞死,每人家眷只獲三百元賠償,「輾死一頭毛(牛毛)牛也要賠幾千,但一個人只值三百!」他不忿的說。吃過午飯,騎了半小時馬才抵達米堆冰川;冰川近年溶化不少,並不壯觀,似乎還是騎著馬一路看古樹這過程有趣些。
2011年5月5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絕美西藏

西藏之行,美好的完結了。

看罷米堆冰川,在然烏一家簡陋的旅館過了一夜。這是一間有趣的旅館,每堵牆都塗滿了旅客留言;提供免費Wi-Fi,卻整晚停電,有等於無;晚餐不錯,吃到一尾沒鱗的然烏湖雪魚,很是腴美清鮮;用香豬做的臘肉臘腸掛滿了廚房的天花,試過非常美味,便跟他們買了一刀臘肉,兩條臘腸回去。

整晚停電,只藉一豆燭光照明。滿室皆黑,至此才發現到那燭光是如斯美麗,而人亦可靠這樣簡單、基本資源生活的,這自有一種儉樸之美,平日太浪費而不自知了;翌晨六時許醒來,寒甚,雙手緊握一杯熱開水取暖;望出窗外,見五個農民擡著農具,手牽二牛冒寒往耕田,剎那間,手中一杯暖水顯得如此奢侈,真要感恩。

從然烏回林芝,有四百多公里路要走,故七時許便出發了。

一路風光無限——車在山腰鑿通的公路上行走,下瞰湍急江流,上望崇山峻嶺;雨下過不停,山樹更顯得鬱鬱蒼蒼,綠意動人;但山路狹窄曲折,滑泥遍地,車行危險;果然半途見一輛車翻下山去了,幸而司機無恙。

車過波密,駛上五千米高山,但見大雪紛飛,滿山鬆杉都披上一身雪衣,山坡更是皓白一片,至清至純至淨,倒有點聖誕氣氛了。車往下行,雪停了,代之以雨,而一山都是雲霧,空濛一片,樹木若隱若現,都失卻顏色,入眼景物忽而變成一軸延伸不輟,空靈滿紙的水墨山水長卷,叫觀者都沾上幾分仙氣。下得山來,又是另一番景象——楊柳夾道,田野陌上,都是新綠,景色比江南更江南;突然哀江南一都被洋房所毀,只剩下一個西湖了,尋春,那及西藏!烤全香豬作晚宴,別西藏。
2011年5月7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成都

好幾年沒去成都了,車子開進市中心很覺惶然——到處都是高樓新廈,那不是我去過幾次的成都,我恐怕要重新認識這城。

終竟有點茫然和失落,因為眼前這城市,跟上海或廣州有多大分別呢?大多是失去了地方性格的現代建築,來接我的當地朋友說,現在連傳統的吊腳樓全都拆光了。從數量比例而言,那幾個名勝,好像望江樓、武侯祠、杜甫草堂……幾乎是微不足道了,都被高廈包圍起來,能否仍起城市的地標作用的確是疑問。

硬件是問題,軟件也同樣是問題,以前上海人是上海人、北京人是北京人、成都人是成都人,因為城市文化不同,都各具地區性格,不會混淆;但到了今天,都被一體化的消費文化統一了,孩子們都去吃麥當勞、肯德雞;青少年都會到星巴克、味千拉麵約會……倒底成都人還保留得了多少地方文化特色呢?

分別,自然是有的,只是要深入的了解。到了成都的第二天,朋友載我到三環以外一個叫「幸福梅林」的地方,那裏恐怕有一百幾十間「農家樂」,休憩和飲食的空間。朋友帶我走進其中一間叫「梅窠」的地方,那是一個女攝影師開的,樓分兩層,座位之間有舒適的距離,空間寬敞,又有綠樹環繞,清風徐來,頗有田園風味。朋友說,到這兒玩一天(搓麻將),吃兩頓,人均消費只是五十元。我詫異其消費之低;朋友說,還有更便宜的呢,在人民公園,老人家們玩一天,吃一頓,每人消費只是十元;怪不得成都人比別的地方人都顯得「閒」,低消費是基本條件。

北京的南鑼鼓巷、上海的泰康路都被旅遊商業文化攻陷了,可幸成都的新地標——寬窄巷子尚存幾分秀氣,市井卻不俚俗,尚可一遊。那是新舊成功結合的例子。

劉健威 此時此刻 海鮮季節

2011年4月7日

這天晚上請客,中午便和兒子一起去買海鮮。真是吃海鮮的好季節,市場上海鮮豐富,價亦不貴;這天看到兩條顏色鮮明,底部無黑斑的大龍利,有異於養殖者;又有一尾剛死掉不久、三斤多重的釣口石蚌,都是難得一見。這一陣子,那種帶點紅色,每隻約二兩的大蝦尤其多,每斤只是百餘元,貨疏時,要賣逾二百元也。早一天,買了隻兩斤二的野生大花蟹,肉實而味鮮,吃得快樂,都只是花了三百元。

買了三種魚打算做五道菜。一般同一頓飯很少吃兩種魚,因為兩魚相比較,肯定其中一條會遜色,給比了下去。但這天好魚實在多,忍不住手和口。

上週吃到的龍躉猶在回味中,這天就碰到一條也頗罕見的黃油(音)斑,重四十斤,這樣重的魚,成長期恐怕起碼有十多二十年,味道焉會不豐厚?仍是對魚頭有興趣,便買了半個,已逾三斤重;魚扣也在,同時買了。

魚扣加赤肉、淮杞、黨參燉湯,湯水很是鮮甜;特別的是,燉過湯的魚扣嚼起來仍有味,帶少許脂,吃起來像豬肉多於魚;周凡夫坐在身旁,可證吾言不虛。紅燒魚頭本來壓軸,溝通誤會,上早了稍有所憾。魚頭皮肉香滑,口感至佳,吃得人人興奮,晚餐的氣氛馬上帶起來了,倒是意外之得。近見玫瑰魚便喜,這天買兩條逾斤重的,分兩味泡製──炒球和蒸頭腩;此魚「沙皮」,皮較韌,不宜蒸,用來炒球,卻恰到好處,那層皮很爽,口感特佳。本來還買了每條逾一兩的獅頭魚,計劃每人一條蒸食,但吃了好多個菜,人人都飽了大半,沒再弄。此本便宜魚,現在變得名貴了,某酒店中菜廳將此魚起肉蒸,五條要價八百元。這晚眾人皆愛除了柴爐花雕雞,還有蓮藕燜腩仔,蓮藕每斤逾三十元,既粉且香。
2011年4月8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錯 配

清明節那天,友人請到東莞虎門沙田吃晚飯去。塞車再遇上修路,在深圳開了兩小時車才到達;去到看看魚缸,頗懷疑這樣長途而來吃頓晚飯是否值得?

那裏傍海一排開了好幾家海鮮飯店,我們常去那家叫做雄記。我第一次去是好幾年前了,那時地上二、三十個魚缸裏養著不少海鮮和河鮮,我特別留意的是香港不易吃到的河鮮,尤其愛吃的是爽身、又不太肥的河鱔。現在,大部分在魚缸裏的,都是養殖魚,大一點的野生河魚也找不到;這天勉強點了欖角蒸邊魚、鹹酸菜煮奶魚、麵醬蒸白鴿魚、白灼麻蝦,還有他們的雞泡魚煲蘿蔔湯;雞泡魚該是養殖的,沒毒素,這裏長期供應也沒吃死人,故不妨叫。

點了十一、二道菜,大部分只是規矩而無驚喜,做得最好還是燒鵝,皮脆肉嫩,香味可口,勝於香港所吃多了。

第一次到雄記吃,因河鮮甚多(合季節時還有禮雲子,這是別處吃不到的),燒鵝又靚,吃得頗滿意;那知更大的驚喜在後頭——埋單,女服務員送上一梳香蕉,不算錢;那蕉比皇帝蕉大,又比地捫香蕉小,樣子不怎麼好看,但入口蕉味之香濃,勝於所有過去所吃;女服務員說:這是沙田特產。

這天飯後服務員只送上一碟甘桔,問為啥沒蕉?她說以前站在飯店前望過去都是蕉田,現在都建公路築了房子,故好幾年沒蕉送了。回程上,心中欷歔——珠江三角洲是沖積平原,該是最肥沃的土地,但過去三十年鄉村城市化,將一個最適宜發展農業的地方發展工商業,蹧蹋了多少好田地?這是資源的嚴重錯配,在「發展是硬道理」的思想主導下,人們連反省的機會也沒有—許多地方都可以發展工業,但珠三角只有一個!真是悲哀。
2011年4月13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鄉愁

回鄉祭祖,也同時找尋童時滋味。多留半天,就為了趁趁墟。以前沙崗墟就在樓下,每到墟日,熱鬧得很,鄉下人大擔細擔的把東西擔到墟市賣。現在迴想,方知農民生活之艱辛——採割兩擔比人還要高的芒草,曬乾(作燃料用),再擔著走十多公里路,所得不過四、五元耳。

早上先到酒店的酒家飲茶,點心質素不錯,好像叉燒飽,飽皮富彈性而不露餡,叔叔說勝於香港所吃;此外還有一些香港吃不到的點心,像金叱、「葉仔」、艾草做的茶果、蘆兜糭……

跟著去趁墟。到了墟市,最想有個設備完善的廚房,什麼都不管,專心致志做兩、三天菜,因為新鮮、又平又靚的食材實在多——瓜菜大多都是即日收割,三鳥齊備,活的鵝鴨固誘人,還有一種「閹生雞」,叔叔說,屬「半閹」,雞肉是特別的滑,宜炒球、煲雞粥;更難得一見是小地攤上賣著小量的野生田雞、水魚……

離開中山前,親戚還載我們到橫門吃海鮮去。橫門是個較偏僻的小漁港,早幾年去過,黃腳鱲、小龍利魚的滋味至今難忘。這天叫了九蝦、蒸邊魚和大獅頭魚、燜蓮藕,味道都不錯,最鮮味的是奶魚湯和水蟹粥,前者祇是加少許芫荽同煮,不雜他物,但湯水很是清鮮;此魚中山澳門較多,煲湯之外,也用以煲粥,是兒時的常食;據說此魚婦人吃了利奶水,因有是稱。水蟹粥的蟹味香且濃,信用的是野生蟹,碰上也屬機緣。吃著,倒有點懷念澳門氹仔誠昌的水蟹粥了,誠昌特別之處,是粥裏還放了搗碎的鹹蛋黃;鹹蛋黃別有一種鮮味,和蟹味頗相襯,故煲出來的水蟹粥,味道既鮮,又豐厚。只是膽固醇頗高,叫人又愛又怕。家鄉到今已臉目全非,惟有食物,尚可慰鄉愁。

劉健威 此時此刻 京都覓食難

2011年3月12日

在京都到北野天滿宮看罷梅花,便回酒店稍息,到祇園覓食去。祇園有些小橫巷,頗為隱閉,一些小房子亮了燈,門前只有兩三個字的招牌,明顯是食肆,但不知吃什麼;推門一看,裏頭有少至四個座位的。一見便喜,想進去坐下來,哪知主人耍手擰頭——有些真的訂滿了,有些則是「私人會所」,甚至貼了張中文告示,恕不招待陌生人。有一間,走進去,老頭子廚師想給我們找位子,但老闆娘又婉推了我們。吃了幾次閉門羹。

卒之進了間叫「和樂」的,除了兼廚師夫妻,一個人也沒有。是間開了二十五年的店。

魚生很差勁,左口魚韌而沒味,金槍魚和另一種半透明白色的魚也平凡得很。

配菜更有問題——一頓晚飯有三個帶湯的菜。即使如此,還是吃到一點家庭式「京料理」(也同時是「冬料理」)的滋味——菜做得非常的清——和廚師老闆的樣貌和氣質頗為統一——一個年逾七十的老人,清癯朗健,帶點幽默感。除了燒和牛,整頓沒濃味菜式。味道家常,其中一個菜是,白飯魚、打爛的蛋、蔬菜泡在鰹魚熬的湯裏;但最精采的一道菜是「葛煮」,葛粉和另一種粉調成羹,裏面泡著木耳絲、百合、白果和一種頗鮮味的魚肉;味道清淡,但有層次,非常的含蓄,京都料理該成熟如此。

翌日上FB求救,日本朋友給我介紹了兩間食肆,並說,他們在五時營業,六時就滿,最好五時就去,吃一小時夠了。結果奈良回來晚了,又被拒諸門外。還好,回到柳小路純吃牛的小店,還有位子,食物頗令同行的兄長驚喜——雖然是全牛宴,但菜式跟去年吃的又有分別—去年和兒子忍著飢餓左揀右揀,終找到此店,總算沒找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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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3月14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奈良和宇治

過去兩年遊京都,像缺了點什麼;這次補償了——一天去了奈良,一天去了宇治。文藝點說,是慰藉「歷史的鄉愁」吧——奈良和宇治,記錄著日本文化歷史的淵源,也保留著一些中國闕失的藝術——好像法隆寺,有一千五百年歷史了,是世上最古老的木構建築,而其設計,是百分百中國宮廷式建築;在中國,哪裏找得到這麼完整的古老建築?

踏進金堂,入眼就是熟悉的釋迦三尊,佛祖法相慈祥,俯視眾生,從容淺笑。好美麗的笑容,一笑,就是千年,還會繼續笑下去,讓人忘塵脫俗和解憂。三十多年前初次看到和如今再看,是同樣的震撼——只有在宗教和藝術裏,才存在永恆。

奈良,樸素而大器,走在小街小巷,感到親切而寧靜,但踏進法隆寺、東大寺,伽藍廣濶,天地接近,處處是帝王氣象。

除了釋迦三尊、百濟觀音、興福寺的三面阿修羅都是一見銘記心中的佛教藝術。飛鳥、奈良時期的佛像十九集中於法隆寺,瀏覽一遍,千多年前日本人的宗教精神和審美觀都活現眼前。

宇治,是另一種美——那時日本進入平安時期,日本人開始逐漸建立自己的「國風文化」;那時貴族追求華麗纖美的生活藝術,宇治的平等院鳳凰堂就體現出這種美感——一組美麗飛揚的宮廷建築,矗立於洲濱之上;當中是阿彌陀堂;金身的阿彌陀佛端坐中央,法相莊嚴而秀美;全堂皆彩繪,牆壁上遍佈雕刻的菩薩,齊在奏樂和起舞;那是未法之世,人們嚮往的是西方極樂世界。平等院鳳凰堂保存、修復得非常之好,尤其是鳳翔館,將剝落彩繪臨摹再現,將掛在高處的菩薩雕刻移於窗櫥裏展出,較諸在現場所見,又豐富得多。宇治川長流,細說千年前的華美之世。
2011年3月10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廣島

這天拉開窗簾朝船外一望,人已到了廣島。

是舊遊之地了,唸大學時,和老師同學到日本考察其美術史,在京都奈良獃了兩周,然後各散東西;我和一位同學遊九州,先到廣島——至今猶記得初見嚴島水上鳥居的亢奮。

美麗與悲哀,是川端康成一本書的名字,而於我而言,要認識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美麗和悲哀,最好是到廣島來。

悲哀,大家都知道了——廣島是原爆之地,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早上八時十五分,第一顆原子彈落在廣島的上空,十多萬人瞬即死亡。這是戰爭的結果,不是原因,只有哀矜。過去看過原爆場景,這次不想再看。

從廣島坐二十五分鐘快船,就到了嚴島。

嚴島矗立在海上的鳥居,是日本三大景之一。鳥居,一個美麗的名字,叫人聯想起,那是飛鳥居住的地方——那好像是個牌坊,從中國佛寺的山門變化出來。

山門,大多是屹立於山上的;日本的神社前面,都有一個鳥居;但矗立於海面的,卻只此一個——它是嚴島神社的一部分;整個嚴島神社,也是建築在海上的。

嚴島神社,基本上模仿也是中國式宮殿或廟宇。中國廟宇和宮殿建築很多,但有哪一座是建造在水上?所以嚴島神社是典型日本建築美學的體現,有著迷人想像力,也表現這民族的美的追求——一種玄幻倏忽的美感。水面上的建築,水光和倒影,疑幻亦疑真;厚重的鳥居,也因築在水上,變得輕盈起來了,差點展翅欲飛。那種虛玄之美,遙遙相呼應的,還有宇治的平等院鳳凰堂。這兩個地方,日本人一生總要去一次。我也建議你去一次。嚴島,有二物可吃,一是燒蠔,二是燒鰻(星鰻),吃過了不錯。

台北的「康青龍」

2011年2月19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

台北,找到香港不易有的「閒」。閒,不只是時間概念,更是一種心情、一種價值觀和生活哲學。

哪裏可找到台北的「閒」?

到「康青龍」逛逛吧。「康青龍」是指「北起東門市場,南到台灣大學,東至大安森林公園,西為中正紀念堂,細部是指區域內的永康街、麗水街、金華街、青田街,和師大路一帶。」這裏有很多具個性的小店,充滿人情味和文化氣息。令這地區有異於他地的,自然是人和他們的生活哲學,「在『康青龍」生活的人,都是比較懂得欣賞慢調生活美學的人,喜歡店小一點、商品有個性;店主不像做生意的;街上車少一點,巷弄裏可以看到的事物多一點。他們對於生活都有一種獨特的經營模式,就是「賺生活不是賺錢」的工作態度,賺錢只是附帶的回報……在這裏旅行是living,而非shopping。」(《康青龍旅人手帖》韓良露主編,可在桃園機場或台北車站拿得到。)但願你有這麼一本手帖,跟著裏面介紹的小店舖走一趟,你不但會找到那份台北的「閒」,也可能令你重新反省和思考習以為常的生活價值。這裏有些什麼店呢?秋惠文庫,賣的是台灣古物,店主是個曾留學日本的醫師,他稱自己是「為賺理想而生活」;回留是家賣健康食品和陶藝的店,美籍店主認為工作和生活無所分別;冶堂是茶藝館,主人何健放棄金融工作而獻身茶藝;彰藝坊賣的是戲偶和手工藝;Truffe One特飛伊,是位澳門女子開的,賣的是舒國治認為亞洲最好的朱古力;火金姑賣的是舊燈;布拉格書店是藝術家思想家常流連的地方。此外,還有數不清的小咖啡室小酒吧。走進「康青龍」,你會看到台北人閒雅的一面,這才是「深度旅行」。

2011年2月18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漫遊者樂園

跟閒人逛閒地,舒哥帶我們走進台北很多有趣的空間——像永康街的冶堂就是品茗的好去處。很幽雅的老平房裏,擺滿新新舊舊茶具,主人一臉閒氣,不太語言,默默為你泡一壺充滿清香的茶。不帶一絲塵俗氣的地方。

唱完茶,走到一間叫Meis的酒吧,女主人從日本留學回來,就開了這間大方亮麗的酒吧—就像友人的客廳,客人少長都有,都在無所拘束的聊天;坐在那裏喝酒,像身在一個派對,多於一個商業空間。酒水賣得很便宜,開瓶不錯的紅酒,三百港元就可以了。香港找不到這樣親切舒服的空間。

另一個晚上,先上紫藤廬去—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文化空間,因庭院有三株紫藤得名—一幢有八十年歷史的老房子,間格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廳房,這裏除了泡茶,還有展覽和表演音樂的空間,更成為台北人討論文化和政治議題的地方,龍應台在一篇文章中寫道:台北有無數星巴克,只有這麼一間紫藤廬……其在文化上的象徵意義端無異議。

跟著走進一間叫巫雲的酒吧——主人是個大鬍子,披頭散髮,一身彩衣,好像由六十年代末期到現在就沒換過衣服剪過髮,是個快樂的嬉皮士;牆上貼滿披頭四、Jimi Hendrix等七十年代樂與怒、怨曲歌星的照片,播的,也是那個年代的音樂。昏黃的燈光下,屋裏徘徊著七十年代的幽靈……不管你喜不喜歡懷舊,令人佩服的是那裏的人的一份執著,和他們有著拒絕進入另一個年代的餘裕和從容……

逛完,不免惆悵,因為從對照中,發覺香港失去了太多,尤其是那些可供閒逛的文化空間,大家都身不由己的在一座巨大的機器中生活,被推向乏味和不可知的未來,哀哉!
2011年2月17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阿潘廚房

台南的阿裕尚可一談—現宰牛肉十分鮮甜,是去台南旅遊不可錯過者。有趣的是,是半自助式的,要飲品配菜或醬汁都得自己去拿,老闆娘和員工只管結帳落單和給你遞牛肉。牛肉每碟的份量少,大約二兩。

離市中心有半小時車程。

回到台北,翌日中午林文義、曾鬱雯夫婦請飯。鬱雯說,去書展,看到把他們宣傳為「文壇神鵰俠侶」的廣告牌,害得她要低頭行路。

林氏夫婦有心,知我嘴刁,試吃了不同的食肆,才決定了這家阿潘廚房—位於台北魚市場旁,是吃海鮮的好去處。

總覺沒香港吃海鮮講究和豐富,沒有活的魚,進門是排陳列架,冰上放著不同的水產。

先來的是烏魚子和豬腳凍。烏魚子是來台灣必吃,味道差不到哪裏去,只是不曉分辨是養殖還是野生的。豬腳凍很有趣,跟潮菜的做法一樣,而英國菜,也有一致的烹法。

接著上了一盆台式魚刺身。

再來一隻白切山雞。台灣人把放養的雞稱山雞,此雞頗肥大,也有雞味,但可能因雞種關係,跟在香港新漢記吃到的騸雞,還是有點距離。

跟著是薑絲肥腸,肥腸煮得很入味,但咬極不爛。坐在旁邊的段鍾沂先生解釋,這菜就是這吃法,嚼腸和薑絲味道,腸是咬不爛的,到最後吞下去算了。佛跳牆的味道屬清的一類,帶微微藥材味。鱭魚挑對了,肉質頗滑,也有魚味,要是蒸別的冰鮮魚,口感會差得多。炒小卷調味好,只是小魷魚略韌;小蜆湯則鮮美;山蘇是香港吃不到的菜,很脆嫩;炒米線帶湯,可口……地道的台菜做法。下次去台北,多了個不錯的選擇,段先生說,不妨配以台灣花雕,好飲又經濟。
2011年2月16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覓食台南

到台南覓食去。

舒哥早約好蔡先生給我們當導遊,蔡先生是嘉義人,愛上台南的閒,二十年前搬過來了,開了兩家二手書店。另一個閒人。

先去鹵伯吃火雞肉飯。尋常小小的一碗飯,上面鋪滿火雞肉;火雞味道不強,但飯吃起來綿糯中帶韌勁,很香很滑,米香之外,還有雞香—是澆了火雞油熬的汁。很新鮮的經驗。

接著到民生路一段義成水果店去。枱子擺在街上,蓮霧西瓜蜜瓜番鬼荔枝……切了兩碟,都很新鮮很甜。蔡先生說這店的老闆特別懂得挑貨入貨。

再走路去國華街二段的葉家小卷米粉。六十年兩代人,就這麼獨沽一味賣一碗粉,其他什麼也不賣。小卷,就是較小的魷魚,放在一鎮冰的大盆中,此外,就是一鍋泡滿米粉的魷魚湯。米粉,像香港的瀨粉,但吃起來不像香港的滑,但有米香和勁道,原來是用糙米做的。湯很清很鮮,魷魚「彈牙」,米粉夠爽,三者合起來是絕配,吃罷畢生難忘,無怪這麼簡單一碗粉,可賣足六十年而不衰。

有些店菜牌厚若《聖經》,但沒一道菜出色,哪及得一碗實實在在的小卷米粉?

吃完逛街。放映舊戲的全美戲院可夠經典,有六十年歷史,掛著的宣傳大畫依然是手畫的,是「李安電影夢開始的地方」,因李安在台南長大,小時逃學來這裏看戲。

逛完孔廟赤嵌樓,品茗到阿霞吃了份紅蟳米糕,那是台南第一名菜,膏蟹糯米飯甚鮮美,吃罷口中鮮味久久不散。臨離開前去阿裕吃「溫體牛肉」火鍋,那是當日宰的新鮮台灣牛,肉質爽而滑,比香港常吃到的黃牛肉味較「甜」,眾人讚口不絕,怪不得李昂舒哥都說:到台南首要是吃牛肉。

2011年2月15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友情美食之族

率眾到食養山房吃午飯去。

這是我既喜愛,又帶點尊敬的食肆—食物做得認真,又重視賣相,主人以接近宗教的精神搞飲食。

上次去它仍在陽明山,年多前搬到汐止,從台北坐計程車去,約三十五分鐘。位於五指山風景區,一片自然,難得的是,一道溪流從山上蜿蜒而下,水聲隆隆,白水黑石,環境既幽且森。

幅員闊大了,建築物亦現代而脫俗,只是日本風味濃了些。

食物,卻令人失望透頂—幾乎沒一道菜好吃,都沒味道,端的淡出鳥來(台北朋友道,食養是出名的沒味道);而且在冬日,除了湯,沒一道熱菜;又重複,吃了一個腐皮包的餃團,不久又來個圓大的飯團。賣相,像廉價的日本菜。跟上次吃的經驗很不一樣,分析下來,還是貧心之故—店開大了,可容三百客人,營運壓力加重了,投資也要歸本,故商業考慮也偏重了。三百座位的食肆,只能制度主導,做出來的菜不能有性格、有人性。噢,貪嗔癡,幾人擺脫得了。

晚飯約了李昂、舒國治、焦桐、朱振藩、於彭……一眾台灣文化人在中和市的大莊聚餐。吃的是花蓮的「原生菜」:臘野豬、肝團、山蘇……菜做得有點粗,但有農家風味,舒哥說,像到會的鄉下菜。大飽回到台北,先到永康街的冶堂喝茶去,不一會,舒哥說:到李崗家喝酒去。

李崗是導演,是李安的弟弟,擅做菜;我們到埗,他們早吃過一輪,見我們到來,又弄了一頓,獅子頭、筍燜肉、黃金條、炒花甲……都做得不錯。李安說,鹹魚很鹹,怕我們受不了,哪知比粵式鹹魚淡多了,原來他們是浸過夜才蒸;問他還拍飲食電影不,他說不拍了。
2011年2月14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跟閒人逛閒地

在繁忙的香港,嚮往的是一個「閒」字—台北比香港「閒」,有個人比香港任何一個人都要「閒」—他閒了大半輩子,到處閒吃閒逛,到了近五十歲,才起心寫些東西,和眾人分享那份閒心閒情,結果感動了無數人,令他在香港也有了不少粉絲—在一些場合,提起他的名字,有人會「哇」的叫起來。那個人就是舒哥,舒國治。

提起要搞個舒國治台北閒逛團,好些朋友都馬上報名,但臨時還是閒不了,像鄧達智,像梅卓燕。

還是如時出發了,傍晚抵台北,舒哥就來酒店會合。

先帶我們吃牛肉麵去—不是出了名或比賽得獎那幾家,而是在「延三夜市」一檔叫汕頭牛肉麵的。小小的街邊檔坐滿了人,兩個男人不停手地「淥」麵。

牛肉麵只有兩種,清湯或紅燒牛肉,吃起來,分別也不大,那就是一個「清」字,那口湯清如水淡若露,但很鮮,有股幽幽的牛肉香,惹人回味,但絲毫不霸道;很脫俗,卻吃得出熬湯者那份認真。那是一個堅持了四十二年的檔攤,教他們做麵的人來自汕頭,於是以此為名,情長義長如日月。

跟著去「南機長夜市」吃餃子。名字平凡不過,就叫來來:平凡,卻不簡單,每日賣餃子逾兩萬隻,五個男人圍在一起,用電幻的手包餃子,但還是供不應求。餃子皮,綿綿的,卻帶嚼勁,白菜豬肉餡(平常只賣這麼一種)鮮中帶甜,又香又滑,沒半點澀口……

經過一地,舒哥道:「那裏有家叫香港的餐廳,是竹聯幫一夜間剷除敵對幫派的地方;吃完牛肉麵去逛從沒人提過的景化公園,嚼完餃子又去參觀空閒有趣的早期「公屋」……跟著舒哥,逛的是導遊書上看不到的台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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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2月24日

劉健威 此時此刻
生命裏難以承受的閒

回到香港,還是懷念台灣的「閒」。其實早就和舒國治有約了。他說,台北閒,台東更閒,說帶我們走一趟。

舒哥,本身就是台灣的Icon,見到他,就想起伊秉綬寫過的一副對聯:「佛容為弟子,天許作閒人」。他一生不屑名利,不僅不怕窮,簡直好像享受窮,在貧窮中尋找生活、尋找每個地方的真趣(他逛過香港好些地方,恐怕是很多港人沒逛過的);一位朋友說:「要努力工作,才能享受……」,這是很港式想法,用在他身上不太適合,人生開始,他就不是向物質生活進發。而許多港人,從物質開始,也在物質的追求中結束,從沒好好的享受過人生和生活,到底要哪層次的物質生活?也沒個譜。

近日常在想,香港的官員,他們把持著香港的現在和未來,最需要的,不是「腦震盪」,而是「腦休息」;那就是退一步,放鬆點,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、來設計香港的未來,最好是回過頭來看看香港走過的路,是不是在一味向前衝的過程中失去了一些可貴的質素?我想,花三四天在台北,每天到永康街、青田街、龍泉街一帶逛逛,看看那裏的人怎麼營生和生活,當中應找到不少啟示。

最明顯的,香港早失去了那份「閒」。閒,就是不亟亟於名利,寵辱不驚;但於生活,不是無所追求,反而活得更精緻、更細緻—當然,不是物質上的奢華;而是返璞歸真。台灣人對物質何嘗沒要求—一碗牛肉麵、一碗小卷米粉竟可以賣足四十年、六十年,那對食材沒有一份認真怎麼可以做得到?而在香港,早已吃不到那麼有靈魂的一碗粉麵了;大陸,更不消說,連食物安全都成了問題。閒,就是安貧,不是一做生意就追求發達;這種心理質素,中港都早失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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