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 2 December 2014

壽司

2014年10月15日

世界風 馬挺.東京: 壽司「黑話」 壽司逸話之五


壽司店不是誰都敢進的。

二十幾年前,日本朋友請客,我才第一次坐上真正壽司店的吧台。抬頭一看,牆上掛着當天供應魚種(壽司業逆讀「種」為「neta」)的木牌,卻不標價,才知道,「壽司沒價」非謠傳也。

「先『握』(捏)幾個吧」,朋友是熟客,不點單不問價,師傅(稱「壽司職人」或「板前」)就會意地將壽司一貫接一貫地擺在我們面前。不緊不慢,還不時介紹每「種」的產地啊、肉質啊、新鮮度……吧台玻璃櫃上放着一個活生生的大紅燒魚頭,朋友要點,我趕緊推辭 —— 壽司一貫都沒價,一個魚頭不知要宰你多少呢!朋友最終讓板前拆出一部分肉給我。再看又回到櫃子上的魚頭,只是小了一圈。

那頓壽司花了多少錢,當然不好問。聽說,對生客就是狠狠地宰,你來的次數愈多,價錢就愈便宜。後來很久我都沒有進過這類高級壽司店。饞了,就去百(日)圓旋轉店。

電視台搞過調查,讓幾對中年人、職員、學生先後到同一家壽司店,點同樣的壽司。結果賬單就是不一樣:中年人最貴,學生最便宜。但壽司職人一看就火了:當然不一樣!就算都是金槍魚紅肉,切的部位不同,價錢就不同。給學生帶筋的沒關係,上了年紀的當然就切好部位啦!所以這類壽司店就是「看人下菜碟」。同樣的「種」,套餐和單點也不同價。如海膽,前者大路貨,後者為特供。

壽司職人也會挨宰。一對開壽司店的夫婦去吃壽司。要了幾貫,喝了一瓶酒,一算賬,八千塊!丈夫悟到:把他們當同行間諜了。板前手不離水,手腕以下都是紅的,幹了變白。一喝酒,又會泛紅。板前大概是看出了這點,就狠狠地敲一把 —— 讓你再來刺探!

也是這對夫婦,在魚市場批了貨,就到旁邊的壽司店。吃了幾貫,才想到現錢用的差不多了,天價開出來,可要丟臉了。又一想,錢不夠,找熟人批發商借吧,就安心地飽餐了一頓。但結賬只要了三千塊,正好夠。

吃完壽司結賬,櫃枱不問板前就能報出價來。因為早就用「黑話」傳過去了:釘子=1;兩=2;木屐(似壽司台)=3……「兩木屐」就是2300。「即切」=13,櫃枱不知幾個零,問「大?小?」板前答「大」,就「即切」你一萬三!

店員的吆喝,好像跟顧客沒關係,其實很多都是黑話。客人不懂,店員中也鮮有明白的。我一個學生,在日本最高級酒店的料理店幹。動作欠雅,上司總讓她去練茶道,但就是不辭她,因為她精通黑話:單相思:鮑魚(單邊有殼);玉:雞蛋(日語:玉子);鐵炮:海苔卷;淚:辣根(中國人稱綠芥末,誤);山、川:沒貨了、推薦品;兄、弟:陳貨、新貨……

賣個關子:「紫」為何物?

2014年10月22日

世界風 馬挺.東京: 壽司吃法 壽司逸話之六


壽司應該快吃。

快吃的前提,是坐在「江戶前」壽司店吧枱上。這類壽司店,尤其是高級店,一般只有吧台,或些許餐桌,以防不備。快吃是指「板前」(師傅)一捏好,放在你面前,就馬上拿起來吃。入口之後,就不必快了,而是要細細感悟壽司的各種妙處了。

如果久久不伸手,壽司本身就會因室溫等發生變化,不僅你品嘗不到壽司最好的狀態,對板前也是失禮的。因為板前在捏壽司時,是考慮到米飯、魚介,以至自己手的溫度,在最佳狀態時,放到你面前的。

這時所欣賞的,不僅是壽司的味道,也是一種交流,板前和客人之間有言或無言的交流。即使你什麼都不說,板前也會注意你的反應,從中得到一種報償。當然,你可以問一句「還需要蘸醬油嗎」之類的。板前會說需要或否,還可能接着介紹這種魚介的特點等等。有的板前會事先就在魚介上刷好一道自製醬汁。

上篇「紫」的謎底就是醬油。吃壽司,是否要蘸醬油,蘸多少,就是日本人也各執一詞。

總結「壽司通」的吃法是:手心向上,食指中指夾住壽司,順勢在醬油小碟中輕輕蘸一下,再將魚介一面向下放到舌頭上。據說,這樣才能品味到魚介的妙處。這裏也有一個「快」,不要讓手指的溫度影響壽司。蘸多少醬油也有講究。最嚴格的人,主張魚介只能蘸一個角,再讓兩三粒米飯沾上醬油,就足够了。最忌諱的是把米飯泡在醬油裏。米飯一泡就散,不但有失雅觀,而且美味殆盡。

用筷子吃,可以先將壽司放倒,挾起來,蘸上醬油,再放正,夾入嘴中。這要比用手慢,耽誤時機,一般為行家所不齒:你怕手不乾淨,先捏一些醋泡生薑(稱gari)吃不就行了!原來,面前的gari,是既可以清口,也可以消毒的。在吧台前點單,不懂的人,可能看到熟客說聲「拜託了」(由板前安排),也就「拜託了」。但對於生客,板前是會很困惑的,因為摸不準客人的好惡習慣。如果到一家生店,最好先點小的窩斑鰶,日本稱小鰭(kohada)。這種十公分左右的魚,是很考驗壽司板前手藝的。對保持鮮度、事前準備、刀法等要求很高。四五公分的小鰭,稱新子(sinnko),更要技術,但比較難得。

光點自己愛吃的,如上沱羅(金槍魚最好部位),也不被看好。有禮貌的吃法,是點遍白(如真鱸,肉色白)、光(如竹莢魚,皮閃亮)、赤(如金槍魚紅肉)、貝(各種貝類)、軍艦(如紫菜包紅魚子)等。從清淡到濃厚,最後再來一種淡味的清口。

手捏壽司吃,指頭不免會沾上醬油、飯粒。以前,老江戶出門時就順手在暖簾上擦一下。食客們會根據壽司店暖簾髒的程度,來判斷一家店是否值得進去嘗嘗。

2014年10月29日

世界風 馬挺.東京: 壽司「舍利」 壽司逸話之七


用於「握壽司」的米飯被稱為「舍利」。

壽司進入江戶之前,米飯基本上是為了幫助魚介發酵,不是為了吃的。到了把壽司與米飯捏在一起的「江戶前」「握壽司」,米飯就顯得非常重要了。著名壽司藝人小野二郎甚至稱其為「壽司的基礎」。沒有好的「舍利」,就捏不成壽司。

米飯要先拌醋,做成醋飯,才能捏壽司。但拌上醋的米飯,就可能很黏,不好捏,也不好吃。所以,壽司店家對米的要求很苛刻:粒小、脂性大、不易黏,而且放涼吸入醋後,要保持味道香甜不變。捏成壽司,還要保持一粒一粒的狀態,但放到嘴裏,又要有入口即化的感覺……

只有在水流豐富的山腳下,日夜溫差大的水田裏產出的稻米,才能達到這樣的要求。這在日本也不是很多的。即使從大米批發商那裏買來同樣產地的米,感覺還是不同。一問才知道,還有機械烘乾和日光曬乾之分。後者好吃,因為一般是農家留給自己的。高級壽司店的師傅,往往就自己到各地鄉間探尋。找到合適的稻米,再訂貨。

新潟縣的越光米聲譽極高,但不適於做壽司。因為越光米黏性大,剛煮好時很好吃,但放涼後味道就大不如了。而在新潟縣的靠山地區,有用雪水灌溉培植出的一種笹錦米,煮好後,拌了醋,降到接近體溫,還是保持原味。但因為品種不耐寒,現在很少有人栽培,已經成了高級壽司店的搶手貨。

如果是夫婦經營的小壽司店,往往是夫人負責煮飯。一般是一次煮兩升,夠一天的營業量。而高級店一次就煮一升。因為米多了,接近鍋底部分的米粒就會被壓爛。煮壽司飯,要用釜(鐵鍋),但不能用一般配的木蓋子,而要用厚厚的鐵蓋,再在上面放一桶水。這都是為了不讓蒸氣逃逸。但水一開,就很嚇人:蒸氣頂得鐵鍋蓋和那桶水一跳一跳的,發出火車頭般的聲音。這時再看蒸氣的情況,調整火的大小,直到煮好。木蓋就達不到這種效果,也就不能讓水分充分進入米粒。

米飯裏拌醋,實際上是為了找到原來用米飯發酵變酸的感覺。舊時,買來木桶裝的醋,要放上一年再用。這時一桶醋已經少了五分之一,並會微微發甜。再加上少許鹽,更能調出自然的甜味。這鹽也有講究:用精製鹽,客人吃不到十貫,喉嚨就會發乾;而用鹽田裏來的粗鹽,吃多少也不會口渴。現在沒有木桶裝的醋了。放在塑料瓶裏的醋,量不減,也不會發甜。就只好放少許砂糖,又可以與鹽味取得平衡,「舍利」也會更加晶瑩剔透。

江戶時代的壽司攤子,是壽司師傅坐着,客人站着。師傅可以窺視到眼前客人舌頭上沾了多少飯粒,來判斷自己的米飯煮得如何。米飯好,飯粒就不會留在舌頭上,云云。

2014年11月5日

世界風 馬挺.東京: 車上壽司 壽司逸話之八


一次回國,乘坐「成田特快」去成田空港。車上服務員推來小車叫賣。一般我只是點一杯咖啡。那天餓了,服務員推薦「鯖壽司」,就要了一份。

鯖,中文譯為鮁魚、馬鮫魚等等,俗稱青花魚。我沒抱多大希望,只因為沒有其他吃食,而鯖壽司在日本又很有名,想嘗嘗而已。打開精緻的飯盒,只見塑料袋中,一卷泛着青光的壽司,圓滾滾的,切成五段,配以醃薑片和醬油。

一口咬下去,卻是一種嶄新的口感:密緻得很,不像一般手捏壽司那樣不鬆不緊。魚片與米飯之間壓得沒有間隙,如果不是牙齦的觸感,你可能不知道是咬在魚片上還是米飯上。而且米飯是醋米飯,鯖魚片也是經過發酵製成,淡淡的酸味,使你馬上就想再吃下一個。在日本鐵路線上,常有壽司供應,往往是帶有地方特色的。本欄之二(9月24日)介紹的散壽司中,就有新潟縣新津站的特製五目壽司。但品嘗如此印象深刻的車上壽司,還是第一次。再看包裝,是日本屈指的漁港,千葉縣銚子所製。

回到日本,趕上成田特快末班。一上車就伸長脖子等着小車來。但服務員卻告知,鯖壽司已經售罄。只好餓着肚子回到家。

鯖壽司屬於棍壽司,是本欄之一(9月17日)所談熟壽司的一種,也稱金棒壽司或鯖包。是將發酵的鯖魚放到醋米飯上,再用竹簾捲緊而成。鯖壽司亦是京都的名料理。自古就有一條「鯖街道」,從嶺南(現福井縣一帶)若狹灣通往京都,因運送海產而形成。尤其是生鮮鯖魚,用鹽醃上,徒步送到京都,正當可口之時,故名。古時日本交通不便,也就使各地有了各自的鯖壽司。

前日,孩子到日本來,去接機,又乘成田特快。上車後抓住服務員,就問有沒有鯖壽司。一聽有,就要買兩份。服務員有些吃驚,因為一趟車只準備兩份。我是學乖了,自己吃一份,還想讓孩子也嘗嘗,又怕回來車上沒有了。

這次的鯖壽司,與上次略有不同:肉厚了,脂感強了。一想,秋天了,魚兒都「上膘」了,恰逢食時。第一次的鯖壽司,魚肉是比較薄,而這次厚的地方甚至超過米飯。咬下去,海魚特有的油脂感真可謂絕妙。

孩子雖然長途跋涉,倒也不餓。但打開鯖壽司後就一頭掉在飯盒子裏了。未吃完就說還想要一份,明天早上吃。因為盒子上註明常溫也可以保存到次日九時。再問服務員,果然賣完了,不免遺憾。但一會兒又來告知,車上是沒有了,如需要,車過東京站時,可以讓站上送上來。

東京站,車門開處,果然有人雙手遞上一份。帶回家,放入冰箱。第二天早上拿出來,孩子咬了一口,就放在一邊了,說是太涼。過了半小時再吃,不涼不溫,正是鯖壽司之極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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