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8 May 2010

食物與愛情﹕Cooking Mama與食物殖民誌

愈來愈喜歡看now香港台的Cooking Mama了,在這個由母親們輪流做主角的調烹節目裏,

擺設(或不必刻意擺設)的都是家具,做的都是家庭菜,一起吃飯的都是家人,

咦,那不是很普通嗎?是這樣的,○,的確是很普通,

可我們活在一個不斷地fastforward的城市裏,這樣普通的一頓飯(及其煮食過程與細節)倒變得親切起來了,

那是說,即使是最普通的梅菜剁肉餅、咖喱薯仔炸雞翼、清炒雜菜、煎釀鯪魚、紅燒腩肉,煎藕餅……都正好彰顯了家庭主婦的心思,

都包涵了尋常廚房裏的小創意,或從經年實踐裏累積下來的小智慧。

異邦食物與文化鄉愁

像Cooking Mama那樣的電視烹飪節目之所以教人看得抒懷,我想,大概是由於它的普通與尋常,剛好讓觀眾在記憶中尋回食物與烹調的「本真」。是這樣的,○,看覑那些 來自不同地區和階層的mama們在大街小巷的市集(而不是在超市)選購食材,然後在她們毫不華麗的廚房(而不是比一般家庭全屋面積還要大的、以名牌廚具砌 堆而成的煮食「示範單位」)裏用心去做大菜小菜,很奇怪,○,那些親切的烹調和吃喝的片段,為什麼會在普通與尋常裏顯得不一般(至少不是標準化的一般)?

是這樣的,○,那是一份對煮食簡簡單單的「本真」,在食物愈多愈飢餓的現代城市裏似乎比什麼都更可親,那就足以教我們相信,我們對食物並不是沒有選 擇,問題只是我們究竟選擇了什麼。○,現代城市的食品經濟早已徹底改變了我們的飲食習慣,也節省了不少準備食材和烹調的時間——超市裏有大量醃製好的肉 類,急凍的半製成食物,方便的肉腸、煙肉、麵點,乃至不計其數的速食產品;但這種食物產業也顛覆了社會結構,以及許多珍貴的東西——家庭關係、文化特徵, 乃至不同國族的多樣性。

在馬六甲吃愜意的娘惹菜,在曼谷外沿小鎮吃鮮美的農家菜,在奧蘭多或新奧爾良吃惹味的克里奧爾(Creole)菜,在馬尼拉吃混雜了西班牙與中國風 味的煎雞,都有一份難忘的奇妙記憶,○,那不光光是吃了什麼,而是食物讓我們想像什麼,我想起尼沙費蘭度(Nisha Fernando)的一篇談吃文章,叫做《味道、聲音與氣味﹕在唐人街與小意大利的街道》(Taste, Sound and Smell:On the Street in Chinatown and Little Italy),他告訴我們,異國的吃喝不完全是舌頭嘗到的滋味,更重要的,是食物的味道、聲音和氣味常常寄寓了某種文化鄉愁。

是這樣的,○,在紐約這個強調多元文化融合的大都會,來自不同異域的食物正好用不同的味道、聲音、氣味乃至色彩述說不同國族的多樣性,○,這些並不 抽象的感覺和記憶都跟城市的烹調和飲食有覑密切關係,提供了不同的選擇,讓我們透過一頓飯品嘗不同的文化,可是社會變了,世界變了,城市人在超市購買現成 的冷藏食品日漸頻密了,大概只有在旅途上才可以嘗試異邦的文化滋味了,一家人在餐桌前吃一頓飯的日子也逐漸稀疏了。

當談論食物時使用戰爭隱喻

據說Cooking Mama的意念源自任天堂的同名電子遊戲,在日本、歐洲和北美有不同的版本,○,試做一個短暫的電子或虛擬的煮食媽媽,也許就是城市人無可奈何地排解吃喝 鄉愁的辦法吧,我們不是沒有選擇,但fastforward的城市不容我們有太多自由的選擇,是這樣的,○,據統計,在美國,一家人每星期在一起吃飯不足 五次,那些收入不斷增加,而自由時間卻愈來愈少的地區都有類似情——在沙特阿拉伯、墨西哥、巴西,甚至連法國、意大利這些傳統飲食文化堡壘,也有近四分 之一的膳食以外賣解決。○,這就是城市生活,我們的城市大概也是毫不例外。

這種飲食生活太沉悶了,有愈來愈多的城市文化人要求不同的食物革命,發動不同的「食物隱性戰爭」,○,《飢餓的城市》(Hungry City)的作者卡羅琳.斯蒂爾(Carolyn Steel)只是其中一位,此所以她在《飢餓的城市》引述了德里克.庫珀(Derek Cooper)的警句﹕「那些在談論食物時使用戰爭作為隱喻的人,對食物的認識往往比他們承認的更準確。」

現代食品體系不是沒有好處,即使存在覑食品過剩、食品文化混亂,甚至是食品安全性降低等問題,還是有不少人認為那是可以接受的,○,誰都知道生活磨 人,但總不能說自己早已甘之如飴。保羅羅拔士(Paul Roberts)在《糧食末日》(The End of Food)一書說得好﹕「並不是想讓城市人還原為食物的生產者,只是覺得如果一個生產者都沒有,一個廚師都沒有……那麼,肯定是這個社會出了問題。」

《飢餓的城市》告訴我們,誰的城市曾有過這樣的生活﹕「一個像現代意大利酒吧一樣神秘的古代酒館,你無法克制自己走進去喝一杯。在城市的中心,店舖 林立的廣場曾經是城市的商業中心。廣場上的商業徽章——船舶、海豚、魚類以及燈塔仍舊可以在馬賽克式的行人道上見到,而關於這個城市的胃口規模最壯觀的紀 念物是它的港口……」○,我們的城市也許曾經有過這樣的黃金歲月,但我們知道食物的運輸早已不再只是一次從田野到餐桌的短途旅行,《飢餓的城市》說得很對 ﹕「對這樣的時代當然不存在,儘管前工業世界的小城市能夠就地養活自己,但從一開始,『食物里程』的特色就在於供養更大一點的城市……這些城市變得愈大, 它們就愈難養活自己,同時海洋大國卻興旺起來。」○,我以為卡羅琳.斯蒂爾欲言又止地訴說的,倒是一段食物的殖民誌。

資本主義時代的故事

資本主義令食物變形,漸漸由農業化而工業化,由工業化而商業化,由商業化而商品期貨化,○,我們的大概已經沒法還原了。我想起台灣學者林清強的一篇 文章,題為《從米勒與季芬看世界糧荒》,米勒是指法國畫家Millet Jean Francois,季芬是指英國財經編輯Robert Giffen,至於世界糧荒,是指米勒名畫《晚禱》(The Angelus)所呈現的情狀﹕馬鈴薯歉收期的日暮時分,一對農人夫妻在廣漠的土地中挖出馬鈴薯,教堂鐘樓響起鐘聲,農夫脫帽低頭祈禱,農婦也雙掌合 十……這是在經濟艱難時期的感恩。○,這畫面隱藏了資本主義時代的故事。

馬鈴薯本來是廉價糧食,對農民夫婦來說,卻是上天的恩賜,《晚禱》創作於1858年,象徵一個物質匱乏的年代。○,就在此時,財經編輯季芬倒發現了 一個反常現象﹕馬鈴薯價格大幅上漲,然而馬鈴薯需求量卻不減反增——原來是由於低收入者買不起昂貴的肉食,只好購買馬鈴薯來充饑,因而導致馬鈴薯的需求量 上升,價格亦隨而急漲。林清強說﹕米勒與季芬所看到的卻是一個共同的問題,那就是基層人民的生活困境。○,現代城市人何嘗沒有類似的困境?

到了今天,保羅羅拔士在《糧食末日》揭示了食物殖民時代的糧食供需體系正面臨大崩壞﹕由於密集精耕農業造成土質惡化和土壤流失,每年損失數百萬畝農 地,殺蟲劑和合成氮肥售價騰貴,不少地區水資源急速枯竭,工業化農業還有個臭不可聞的貽害,資本主義時代的消費者大量吃芝士和肉類,光是加州飼養的牛隻, 每年就排泄兩千七百萬噸糞便,造成北加州有許多巨大糞池……是這樣的,○,我們對食物其實並不是沒有選擇,只是資本主義的貪婪不停地限制了城市人的選擇。

文 葉 輝

編輯 陳嘉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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