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ood Lovers 老 字 號 夕 陽 之 歌 香 港 末 代 雪 糕 人

他 們 是 一 群 平 凡 人 ， 隱 沒 在 繁 華 的 都 市 ， 幹 最 平 凡 的 事 。
幾 十 年 來 ， 他 們 到 處 游 走 ， 學 校 沙 灘 泳 池 公 園 廣 場 … … 靠 一 雙 手 和 一 部 車 售 賣 冰 凍 甜 點 。 雪 糕 雪 條 甜 筒 汽 水 零 食 … … 為 市 民 解 饞 解 渴 ， 也 為 自 己 的 生 計 解 窘 。
你 一 定 見 過 他 們 ， 但 泰 半 說 不 出 他 們 的 名 字 。 但 這 又 有 何 重 要 ？ 因 為 他 們 的 身 影 ， 早 已 成 為 我 們 生 活 的 一 部 分 ， 存 留 在 集 體 回 憶 中 。
只 是 城 市 要 發 展 ， 集 體 回 憶 不 能 成 為 改 善 市 容 的 絆 腳 石 。 於 是 政 府 定 了 政 策 ：
不 發 新 牌 照 。 現 有 牌 照 不 能 轉 讓 。 今 年 底 前 自 願 交 回 牌 照 者 ， 可 獲 三 萬 元 特 惠 金 。
條 條 律 例 ， 鏗 鏘 有 聲 ， 為 全 港 僅 存 的 三 十 個 流 動 賣 雪 糕 人 ， 吹 起 了 最 後 的 輓 歌 ！
偌 大 的 國 際 級 都 市 ， 真 的 容 不 下 三 十 個 街 頭 賣 雪 糕 的 人 嗎 ？ 今 天 ， 寒 風 凜 冽 ， 沒 有 豔 陽 ， 在 樹 倒 猢 猻 散 之 際 ， 有 人 選 擇 妥 協 ， 告 老 歸 田 。 有 人 仍 然 出 動 ， 站 立 在 街 頭 賣 雪 糕 ， 默 默 無 聲 ， 對 抗 命 運 。

石 伯 　 65 歲 　 站 長 ： 「 做 到 冇 得 做 ， 咪 攤 大 手 板 問 政 府 ！ 」

碩 果 ． 僅 存

這 是 土 瓜 灣 一 條 叫 鴻 光 街 的 陋 巷 ， 狹 窄 擠 逼 幽 暗 ， 一 切 盡 是 灰 濛 濛 的 蒼 涼 。
巷 的 深 處 ， 停 了 一 部 三 輪 雪 糕 電 單 車 ， 車 上 撐 開 一 把 藍 色 太 陽 傘 ， 像 幽 深 窄 巷 中 一 株 綻 放 的 奇 葩 ， 頑 強 、 孤 獨 地 生 存 。
雪 糕 車 停 的 地 方 ， 就 是 城 市 中 碩 果 僅 存 的 雪 糕 站 ， 殘 舊 簡 陋 的 店 面 ， 放 了 七 個 大 冰 櫃 ， 店 鋪 盡 頭 ， 有 一 個 用 來 貯 放 零 食 的 小 貨 倉 ； 和 一 個 豆 腐 般 大 的 寫 字 樓 。 這 沒 有 招 牌 、 沒 有 名 字 ， 但 過 去 十 多 年 ， 這 一 直 是 九 龍 區 所 有 流 動 雪 糕 小 販 取 貨 的 地 方 。
「 香 港 同 新 界 都 冇 人 做 雪 糕 站 咯 ！ 而 家 牛 奶 公 司 自 己 派 車 送 番 ， 我 呢 度 係 唯 一 死 剩 種 。 」 雪 糕 站 長 石 杰 華 說 。
每 天 八 時 許 ， 六 十 五 歲 的 石 杰 華 ， 就 會 由 愛 民 的 家 徒 步 回 雪 糕 站 開 工 ， 大 閘 一 開 ， 等 候 九 龍 區 那 僅 餘 的 六 個 雪 糕 小 販 來 入 貨 。
「 最 好 生 意 時 ？ 三 十 幾 個 雪 糕 佬 我 呢 度 雪 糕 ！ 逼 到 插 針 都 唔 入 。 而 家 ？ 而 家 得 番 幾 個 老 弱 殘 兵 ， 我 下 晝 仲 有 時 間 打 麻 雀 。 」 滿 頭 斑 白 的 石 伯 說 。
石 杰 華 的 雪 糕 站 ， 主 要 負 責 為 雪 糕 佬 提 供 乾 冰 和 雪 糕 ， 所 有 雪 糕 ， 都 是 由 牛 奶 公 司 以 特 惠 批 發 價 供 應 ， 雪 糕 杯 、 雪 條 、 甜 筒 、 鳳 仙 、 脆 皮 … … 他 以 稍 高 的 價 錢 批 給 小 販 ， 從 中 賺 些 微 利 ， 小 販 們 又 把 零 售 價 定 高 一 點 ， 賺 取 中 間 差 價 ， 雪 糕 站 與 雪 糕 佬 之 間 ， 就 這 樣 維 持 了 一 個 唇 齒 相 依 的 關 係 。
「 我 賺 得 好 微 咋 ！ 好 似 一 個 甜 筒 7-11 賣 $6.8 ， 我 賣 $5 。 但 係 好 多 人 寧 願 幫 襯 7-11 。 梗 係 啦 ！ 7-11 周 街 都 係 咁 方 便 ， 雪 糕 佬 ？ 都 唔 知 邊 度 有 ！ 」 石 杰 華 說 。

雪 糕 站 也 提 供 乾 冰 ， $4 一 磅 ， 一 部 車 通 常 一 兩 天 就 用 完 。

每 天 早 上 ， 雪 糕 佬 都 會 來 入 貨 ， 雪 糕 雪 條 零 食 都 有 。

這 沒 有 電 腦 ， 入 貨 仍 是 用 手 寫 的 貨 單 。

風 光 ． 萎 縮

年 輕 時 的 石 杰 華 ， 也 是 個 電 單 車 的 雪 糕 佬 ， 他 七 十 年 代 由 大 陸 來 港 ， 做 過 地 盤 工 人 ， 八 十 年 代 在 親 戚 介 紹 下 入 行 賣 雪 糕 ， 專 門 走 廣 播 道 、 清 水 灣 一 帶 等 明 星 出 沒 地 區 ， 鄭 少 秋 、 沈 殿 霞 、 翁 美 玲 都 曾 幫 襯 過 他 買 雪 糕 。
那 是 流 動 雪 糕 行 業 最 風 光 年 代 ， 港 九 新 界 的 雪 糕 車 多 達 三 百 多 輛 ， 學 校 門 口 、 沙 灘 旁 、 泳 池 外 、 公 園 前 … … 總 有 一 輛 左 近 ， 連 現 任 律 政 司 司 長 黃 仁 龍 的 父 親 ， 也 是 其 中 一 員 。
「 佢 老 竇 叫 黃 鑑 烈 嘛 ！ 專 擺 山 頂 纜 車 總 站 度 ， 佢 老 竇 係 雪 糕 佬 ， 佢 （ 黃 仁 龍 ） 自 己 都 認 ！ 而 家 做 司 長 ， 又 趕 絕 晒 ！ 」 石 伯 嘮 嘈 地 說 。
那 時 雪 糕 生 意 很 蓬 勃 ， 除 了 牛 奶 公 司 外 ， 還 有 雪 山 、 芬 蘭 、 瑞 士 、 甄 沾 記 、 安 樂 園 等 雪 糕 公 司 ， 各 自 提 供 雪 糕 予 雪 糕 佬 取 貨 ， 雪 糕 佬 取 貨 ， 就 自 己 到 各 公 司 的 貨 倉 處 取 ， 除 了 流 動 雪 糕 人 外 ， 還 有 附 近 士 多 辦 館 來 入 貨 。
「 以 前 牛 奶 公 司 木 廠 街 有 個 過 萬 呎 貨 倉 ， 兩 個 先 生 ( 經 理 ) 、 一 個 主 任 ， 連 執 貨 都 要 幾 個 人 ， 幾 巴 閉 呀 ！ 」
年 輕 時 的 石 伯 ， 沒 想 過 自 己 開 站 當 站 長 ， 只 想 老 老 實 實 做 個 雪 糕 佬 ， 賣 雪 糕 養 妻 活 兒 。 但 九 十 年 代 初 ， 政 府 決 定 停 發 流 動 甜 點 小 販 執 照 ， 再 沒 有 新 血 加 入 ， 牌 照 又 不 可 轉 讓 ， 整 個 行 業 一 下 子 變 成 棵 沒 養 分 的 植 物 ， 慢 慢 步 向 萎 縮 。 後 來 ， 雪 山 、 芬 蘭 、 瑞 士 、 安 樂 園 都 消 失 了 ， 甄 沾 記 也 不 再 生 產 雪 糕 ， 本 來 自 己 做 批 發 的 牛 奶 公 司 ， 也 決 定 減 省 開 支 ， 把 批 發 工 序 外 判 ， 也 從 此 改 變 了 石 伯 的 命 運 。
「 牛 奶 公 司 唔 做 ， 問 有 冇 人 想 做 代 理 。 我 覺 得 車 賣 雪 糕 唔 通 到 七 老 八 十 咩 ， 咁 咪 做 ！ 我 當 時 心 諗 ， 有 幾 十 個 雪 糕 佬 幫 襯 我 雪 糕 ， 點 都 有 十 零 廿 年 做 ？ 點 知 十 年 貨 仔 就 搞 成 咁 ！ 你 話 幾 化 學 ？ 」

一 列 的 冰 櫃 ， 見 證 了 流 動 雪 糕 行 業 風 光 的 歲 月 。

太 陽 傘 是 牛 奶 公 免 費 提 供 ， 幫 雪 糕 佬 遮 風 擋 雨 。

藍 色 太 陽 傘 在 灰 色 的 窮 巷 中 份 外 耀 眼 。

明 日 ． 天 涯

政 府 一 道 猛 藥 ， 為 流 動 雪 糕 行 業 敲 響 喪 鐘 。 這 十 年 間 ， 九 龍 區 的 流 動 雪 糕 小 販 由 幾 十 個 ， 一 直 流 失 至 今 天 只 剩 下 六 個 ， 石 杰 華 的 批 發 生 意 也 每 況 愈 下 ， 愈 見 捉 襟 見 肘 ， 今 天 已 陷 入 吊 鹽 水 階 段 ， 隨 時 關 門 。
「 我 都 唔 明 政 府 點 諗 ！ 人 外 國 都 有 熱 狗 車 啦 ！ 呢 係 特 色 嘛 ！ 咪 俾 個 牌 人 做 落 去 ！ 幾 十 個 之 嘛 ！ 又 唔 阻 到 你 幾 多 。 我 而 家 正 式 係 畫 一 支 火 柴 行 一 步 ！ 做 到 冇 得 做 ， 咪 攤 大 手 板 問 政 府 ！ 條 命 要 你 咁 ， 有 乜 辦 法 呀 ？ 」 石 伯 吟 吟 噚 噚 說 。

黎 伯 　 82 歲 　 雪 糕 佬 ： 「 做 埋 今 年 唔 做 ， 番 三 萬 蚊 咪 算 數 ！ 」

每 天 一 早 ， 黎 伯 都 會 駕 這 「 老 拍 檔 」 來 站 頭 入 貨 。

黎 伯 說 ： 「 呢 部 雪 糕 車 跟 我 幾 十 年 咯 ！ 造 雪 糕 櫃 個 人 都 死 咯 ！ 」

風 霜 ． 滿 臉

九 龍 區 的 六 個 雪 糕 小 販 之 中 ， 其 實 只 有 四 個 天 天 來 ， 其 餘 兩 個 並 不 定 時 開 檔 。 八 十 二 歲 的 黎 海 才 ， 是 常 來 的 一 員 ， 早 上 十 時 許 ， 他 便 駕 他 的 三 輪 綿 羊 仔 ， 「 卜 卜 卜 卜 」 的 從 橫 巷 的 遠 處 朝 站 頭 駛 進 來 。
「 呢 ！ 阿 黎 做 幾 十 年 咯 ！ 佢 擺 九 龍 塘 喇 沙 門 口 嘛 ！ 佢 最 多 料 ！ 成 日 見 報 ！ 你 行 家 就 最 鍾 意 問 佢 ！ 」 石 杰 華 一 邊 說 ， 一 邊 快 快 手 幫 黎 伯 執 定 柯 打 。
黎 伯 是 羅 定 人 ， 和 石 杰 華 份 屬 同 鄉 ， 入 行 五 十 多 年 ， 是 行 內 的 老 行 尊 ， 精 神 抖 擻 的 他 ， 看 不 出 年 過 八 旬 ， 只 是 一 副 皺 的 面 孔 ， 透 露 了 幾 十 年 的 風 霜 。
「 ！ 暴 動 陣 ， 人 人 唔 開 檔 ， 我 就 專 登 部 車 去 新 蒲 崗 ( 暴 動 現 場 ) 。 梗 係 啦 ！ 示 威 要 嗌 口 號 嘛 ， 嗌 得 多 咪 口 喝 ！ 雪 條 汽 水 一 陣 就 搶 晒 ！ 唔 知 幾 好 搵 ！ 」 他 聲 大 大 的 說 。

「 One dollar, drumstick ! 」
82 歲 的 黎 伯 ， 因 工 作 關 係 ， 學 懂 說 兩 句 英 文 。

喇 沙 、 瑪 利 諾 、 賽 馬 會 的 學 生 ， 都 是 黎 伯 的 常 客 。

告 老 ． 歸 田

黎 伯 是 解 放 後 來 香 港 的 ， 做 過 泥 工 ， 後 來 貪 電 單 車 賣 雪 糕 舒 服 而 入 行 。 年 輕 時 他 酷 愛 自 由 ， 愛 駕 雪 糕 車 這 去 那 去 ， 沒 有 固 定 擺 位 ， 大 浪 灣 、 石 澳 、 大 潭 、 西 貢 他 都 去 ， 到 處 見 他 蹤 影 。 他 六 個 兒 女 ， 就 是 靠 這 部 雪 糕 車 捱 大 ， 今 天 全 部 已 長 大 成 人 、 成 家 立 室 ， 有 的 甚 至 已 是 四 五 十 歲 的 中 年 人 ， 吃 了 長 糧 退 了 休 。 黎 伯 本 身 已 無 經 濟 壓 力 ， 反 而 仍 堅 持 每 天 駕 那 像 他 一 樣 「 老 爺 」 的 三 輪 電 單 車 開 工 。
「 唔 做 好 悶 嘛 ！ 做 得 咪 做 ！ 我 貪 玩 過 日 辰 之 嘛 ！ 咪 睇 我 部 車 咁 舊 呀 ！ 仲 行 得 走 得 ！ 係 有 時 病 要 睇 醫 生 （ 維 修 ） ， 好 似 人 咁 ！ 」 黎 伯 邊 搖 他 的 老 爺 電 單 車 邊 說 。
近 幾 十 年 來 ， 他 落 葉 歸 根 ， 不 再 流 離 浪 蕩 ， 每 天 都 固 定 把 車 擺 在 九 龍 塘 喇 沙 書 院 門 口 ， 等 學 生 們 午 膳 或 放 學 出 來 賣 雪 糕 ， 人 和 車 ， 幾 乎 成 為 喇 沙 標 記 之 一 。 喇 沙 的 師 生 也 對 他 好 ， 知 道 他 可 能 明 年 要 退 休 ， 便 自 發 夾 了 千 多 元 給 他 養 老 ， 聊 表 心 意 。
「 本 來 唔 做 ！ 點 知 政 府 又 話 延 期 到 今 年 年 尾 ， 做 埋 今 年 啦 ！ 做 埋 今 年 真 係 唔 做 ！ 八 十 幾 歲 人 咯 ！ 番 政 府 三 萬 蚊 咪 算 ！ 仔 女 都 一 早 叫 我 唔 好 做 啦 ！ 不 過 我 唔 捨 得 學 生 之 嘛 ！ 」 黎 海 才 說 。
自 從 政 府 宣 佈 自 願 退 牌 計 劃 的 限 期 後 ， 全 港 已 再 有 三 個 流 動 雪 糕 人 交 回 牌 照 ， 當 中 九 龍 區 再 添 一 個 ， 石 伯 的 雪 糕 站 ， 又 少 了 一 個 客 仔 。 今 年 底 ， 黎 伯 也 打 算 退 休 ， 來 這 雪 糕 站 取 貨 的 ， 就 只 剩 五 個 人 ， 繼 續 與 命 運 周 旋 。

黃 廣 　 85 歲 　 全 港 最 老 雪 糕 佬 ： 「 我 唔 退 休 ！ 我 要 做 到 百 年 歸 老 一 日 。 」

古 怪 ． 老 頭

有 人 認 命 ！ 不 過 ， 還 是 有 人 誓 不 低 頭 ， 與 命 運 對 抗 到 底 。 八 十 五 歲 的 黃 廣 ， 就 是 箇 中 的 表 表 者 。
每 逢 上 午 十 一 時 許 ， 黃 廣 就 會 出 現 ， 一 個 人 拉 一 部 紙 皮 箱 行 李 車 ， 踽 踽 而 行 來 站 頭 入 貨 。 他 是 個 怪 老 頭 ， 素 來 獨 來 獨 往 ， 個 性 有 點 不 合 群 ， 連 行 家 都 對 他 敬 而 遠 之 ， 那 天 他 才 在 巷 頭 出 現 ， 石 杰 華 已 緊 張 兮 兮 的 在 記 者 耳 邊 叮 囑 。
「 佢 正 一 怪 人 ！ 八 十 幾 歲 ， 呢 度 （ 指 腦 袋 ） 有 唔 正 常 呀 ！ 成 日 亂 講 ！ 上 次 我 去 天 星 碼 頭 燭 光 晚 會 都 冇 嗌 佢 ， 費 事 佢 亂 嘛 ！ 」
蓄 一 頭 花 白 短 髮 的 黃 廣 ， 是 全 行 年 紀 最 大 的 雪 糕 佬 ， 比 黎 海 才 還 要 大 三 年 。 看 形 相 ， 他 也 真 的 古 怪 ， 一 條 攣 曲 了 的 腰 骨 ， 把 身 子 也 扭 曲 了 ， 人 站 ， 像 個 Z 形 般 傾 斜 。 頭 也 抬 不 起 來 ， 總 是 九 十 度 角 的 垂 下 ， 望 人 的 時 候 ， 要 用 力 才 能 稍 稍 把 頭 抬 高 。 衣 衫 也 是 不 修 邊 幅 ， 陳 舊 的 汗 衫 ， 外 披 一 件 不 稱 身 的 外 衣 ， 一 條 壞 掉 拉 鏈 的 西 褲 ， 中 門 大 開 ， 他 扣 個 大 扣 針 又 照 著 ， 懶 理 他 人 目 光 。 他 來 到 ， 抬 頭 見 到 記 者 ， 瞄 一 瞄 ， 招 呼 也 不 打 ， 一 臉 傲 慢 ， 反 是 石 伯 在 旁 不 斷 揶 揄 。
「 喂 ！ 記 者 訪 問 你 呀 ！ 講 你 威 水 史 呀 ！ 登 報 紙 呀 ！ 」
「 大 石 ( 石 伯 的 花 名 ) 份 人 呢 ， 表 面 相 當 好 人 ， 實 情 係 專 做 壞 事 ， 專 門 講 埋 三 年 級 低 級 笑 話 … … 我 今 年 八 十 五 歲 ， 和 平 一 燒 炮 仗 我 就 落 ， 做 過 水 客 、 賣 過 生 果 ， 係 未 打 過 人 工 。 」 他 收 拾 了 石 伯 ， 才 氣 定 神 閒 地 自 我 介 紹 。
聽 他 說 話 ， 有 紋 有 路 ， 並 不 像 石 伯 形 容 般 不 正 常 ， 只 是 言 語 之 間 藏 一 股 傲 氣 ， 硬 崩 崩 的 ， 直 接 了 當 ， 驟 耳 聽 來 叫 人 有 點 不 好 受 。

黃 廣 與 石 伯 整 天 針 鋒 相 對 ， 是 對 歡 喜 冤 家 。

傲 骨 ． 崢 崢

黃 廣 入 行 近 六 十 年 了 ， 是 全 行 最 勤 力 的 雪 糕 佬 ， 一 年 到 晚 都 不 休 息 ， 連 年 初 一 都 開 檔 。 工 作 時 間 也 最 長 ， 每 天 早 上 七 時 ， 他 就 起 床 從 何 文 田 的 家 徒 步 往 太 子 道 的 天 橋 底 取 雪 糕 車 ， 然 後 把 車 推 往 大 坑 東 街 頭 放 好 ， 再 獨 自 去 巡 超 級 市 場 入 平 貨 ， 之 後 來 站 頭 買 乾 冰 和 雪 糕 雪 條 ， 學 校 午 膳 前 便 回 去 擺 檔 ， 一 直 到 夜 晚 七 點 ， 才 推 那 沉 重 的 雪 糕 車 ， 由 大 坑 東 推 到 太 子 道 天 橋 底 ， 收 工 回 家 時 ， 已 是 八 九 點 的 光 景 了 。
「 辛 苦 ？ 有 乜 辛 苦 呀 ？ 政 府 就 成 日 話 我 辛 苦 ， 叫 我 退 休 享 清 福 。 我 話 做 人 呢 ， 做 得 、 食 得 、 得 就 叫 享 福 。 唔 做 坐 屋 企 唔 係 叫 享 福 ， 叫 做 等 死 ！ 」
半 個 世 紀 以 來 ， 他 大 部 分 時 間 都 在 大 坑 東 一 帶 擺 檔 ， 由 木 屋 寮 屋 擺 到 七 層 大 廈 ， 由 七 層 大 廈 擺 到 新 屋 落 成 ， 見 證 大 坑 東 一 帶 的 滄 海 桑 田 ， 也 成 了 大 坑 東 社 區 景 物 的 一 部 分 。 他 最 初 賣 雪 糕 ， 是 踩 單 車 四 圍 去 的 ， 後 來 為 了 放 多 一 點 貨 ， 才 轉 了 用 沉 重 的 手 推 車 來 經 營 。 這 些 年 來 ， 他 每 天 不 辭 勞 苦 的 推 ， 推 大 了 一 頭 家 四 個 仔 女 ， 為 生 活 捱 出 了 一 片 天 地 ， 也 把 腰 骨 捱 攣 了 。
「 醫 生 話 係 腰 骨 退 化 ， 都 幾 年 咯 ！ 我 唔 睇 政 府 醫 生 ， 求 求 其 其 都 幫 唔 到 我 ， 我 而 家 日 日 食 鈣 片 ， 一 樣 行 得 走 得 。 」
他 對 政 府 ， 態 度 總 是 不 妥 協 ， 這 也 許 與 年 輕 時 受 過 政 府 不 少 苦 頭 有 關 。 年 輕 的 時 候 ， 他 在 街 頭 當 小 販 擺 賣 生 果 ， 經 常 被 警 察 掃 蕩 ， 他 無 權 無 勢 ， 拉 了 又 沒 錢 擔 保 ， 成 了 監 倉 客 。 然 而 ， 對 於 不 合 理 的 對 待 ， 他 就 是 選 擇 不 妥 協 ， 強 權 不 單 不 能 令 他 屈 服 ， 反 而 造 就 了 他 的 倔 強 。
「 坐 監 唔 算 慘 ， 最 慘 要 打 藤 。 個 個 牛 高 馬 大 入 去 ， 打 完 都 喊 苦 喊 忽 出 ！ 我 打 六 藤 ， 打 到 屎 忽 開 花 熱 辣 辣 ， 我 咪 坐 地 板 度 涼 ！ 喊 乜 ？ 一 滴 眼 淚 都 冇 流 過 ！ 」

琳 瑯 滿 目 的 貨 架 ， 全 是 最 人 氣 的 學 生 零 食 。

一 開 檔 ， 學 生 就 像 糖 黐 豆 一 樣 擁 過 來 。

我 做 ． 我 在

攣 曲 了 的 腰 骨 ， 其 實 比 石 頭 還 要 硬 淨 ， 黃 廣 一 生 至 今 ， 仍 是 堅 持 靠 自 己 一 雙 手 幹 活 ， 即 使 兒 女 都 已 長 大 ， 老 婆 也 退 了 休 ， 但 他 也 仍 不 願 退 下 來 。
「 我 最 細 個 女 都 四 十 幾 五 十 歲 咯 ！ 個 個 間 唔 中 都 有 照 顧 我 ！ 佢 都 有 叫 我 唔 好 做 ！ 但 係 老 實 講 ， 你 有 頭 家 ， 仔 女 又 有 頭 家 ， 自 己 做 得 咪 自 己 照 顧 自 己 ！ 」
天 天 開 工 ， 成 了 生 活 的 慣 性 ， 也 成 了 生 存 的 原 動 力 。 他 很 投 入 工 作 ， 跟 他 開 檔 ， 只 見 他 喜 孜 孜 的 把 車 泊 好 ， 便 抬 這 搬 那 的 把 架 步 一 一 布 置 妥 當 。
別 看 他 雪 糕 檔 一 個 ， 他 也 有 銷 售 策 略 的 。 天 氣 熱 時 ， 他 會 以 雪 糕 汽 水 作 招 徠 ， 檔 上 還 掛 上 一 串 串 的 空 汽 水 罐 。 天 氣 凍 時 ， 就 把 零 食 作 主 打 ， 還 在 雪 糕 車 當 眼 位 置 豎 起 一 個 生 鐵 打 成 的 排 架 ， 把 最 人 氣 的 貨 品 ， 像 薯 條 朱 古 力 紫 菜 等 排 列 好 ， 等 學 生 哥 一 眼 就 看 到 。
他 的 雪 糕 車 ， 貨 品 堪 稱 全 港 最 齊 全 ， 全 是 他 每 天 早 上 及 晚 上 收 檔 後 ， 逐 間 百 佳 、 惠 康 、 萬 寧 、 屈 臣 氏 等 找 出 來 的 心 水 特 價 貨 ， 處 處 可 見 老 人 家 的 市 場 觸 覺 。 除 雪 糕 雪 條 汽 水 礦 泉 水 外 ， 還 有 薯 片 薯 圈 魷 魚 絲 熊 仔 餅 吹 波 糖 肚 臍 餅 麥 提 沙 得 力 素 念 慈 菴 咪 咪 麵 蛇 仔 糖 日 本 紫 菜 天 津 甘 栗 蒲 燒 鰻 魚 片 … … 全 是 今 期 學 生 最 愛 的 口 味 ， 非 常 update 。 就 連 開 party 的 眼 罩 他 也 有 ， 真 的 估 他 不 到 。
「 眼 罩 唔 係 賣 ！ 係 要 細 路 ！ 有 時 媽 咪 抱 住 個 細 扭 計 ， 咪 送 個 眼 罩 佢 ！ 」
他 很 受 學 生 歡 迎 ， 城 大 、 香 島 、 瑪 利 諾 神 父 等 同 學 都 是 他 的 客 仔 。 學 生 一 放 學 ， 便 像 蜜 蜂 嬲 蜜 糖 一 樣 ， 嘈 喧 巴 閉 ， 把 黃 廣 的 雪 糕 車 團 團 圍 。
「 阿 伯 ！ 唔 該 一 支 朱 古 力 甜 筒 … … 紫 菜 幾 錢 包 呀 … … 阿 伯 蛇 仔 糖 係 咪 我 自 己 夾 呀 ？ 」 黃 廣 慢 條 斯 理 的 收 錢 ， 臉 上 掛 一 副 滿 足 的 笑 容 。
「 我 最 鍾 意 食 阿 伯 菠 蘿 冰 ！ 又 凍 又 甜 ！ 出 面 冇 得 賣 ！ 」 一 個 小 學 生 啜 一 塊 冰 菠 蘿 說 。

哇 ！ 久 違 了 ！ 菠 蘿 木 瓜 李 仔 每 件 $1 。

晚 黑 ， 他 又 推 沉 重 的 車 子 回 家 ， 年 年 日 日 ， 朝 朝 暮 暮 ， 為 生 活 拼 盡 最 後 一 口 氣 。

等 候 ． 終 場

這 些 冰 菠 蘿 ， 雪 到 結 冰 硬 掘 掘 ， 入 口 又 凍 又 酸 又 有 甜 ， 是 幾 近 絕 種 的 懷 舊 食 物 ， 一 般 雪 糕 車 早 已 沒 有 賣 ， 但 黃 廣 卻 仍 然 自 家 做 ， 不 單 菠 蘿 ， 連 木 瓜 、 李 仔 也 齊 全 。
「 以 前 個 個 都 係 食 呢 啦 ！ 人 怕 麻 煩 唔 做 ！ 細 路 鍾 意 食 咪 整 ！ 冇 麻 煩 ！ 冇 人 做 呢 就 絕 種 ！ 」 他 說 。
他 視 學 生 如 子 侄 ， 但 學 生 群 ， 像 一 陣 旋 風 ， 一 轉 眼 就 消 散 。 喧 鬧 過 後 ， 獨 剩 黃 廣 一 人 ， 守 在 寒 冷 又 孤 寂 的 街 上 ， 等 候 下 一 個 有 心 人 來 幫 襯 。
「 有 時 會 有 舊 街 坊 探 我 ！ 傾 偈 ， 打 牙 骹 ！ 好 過 屋 企 對 住 四 道 牆 ！ 成 個 廢 人 咁 。 我 幾 十 歲 唔 做 就 瓜 得 ！ 我 唔 退 休 ！ 我 要 做 到 百 年 歸 老 一 日 ， 咁 我 就 最 開 心 。 」
他 勉 力 抬 起 頭 ， 望 遙 遠 的 盡 處 ， 眼 神 中 ， 流 露 出 一 股 不 屈 的 堅 毅 。 像 一 個 百 戰 沙 場 的 老 兵 ， 永 不 言 棄 ， 把 守 自 己 人 生 的 最 後 一 關 。

果 汁 雪 條 約 $3

紅 豆 雪 條 約 $3.5

鳳 仙 雪 條 約 $5

大 腳 板 約 $3.5

甜 筒 約 $5

大 雪 糕 杯 約 $6

那 天 ， 我 在 城 市 中 找 到 他 們 ！

根 據 牛 奶 飲 品 食 品 業 職 工 會 提 供 的 資 料 ， 目 前 全 香 港 共 有 三 十 個 流 動 甜 點 牌 照 持 有 人 ， 分 佈 在 香 港 、 九 龍 和 新 界 不 同 的 地 方 。
我 們 走 遍 公 會 提 供 的 地 點 ， 逐 一 尋 找 這 批 城 市 中 僅 存 的 流 動 雪 糕 人 ， 發 現 這 三 十 人 中 ， 有 近 一 半 持 牌 人 沒 有 開 檔 ， 部 分 可 能 已 退 休 、 部 分 可 能 只 在 假 期 兼 營 ， 平 日 去 了 打 工 ， 只 有 十 五 人 ， 仍 然 在 艱 苦 堅 持 。
藍 色 太 陽 傘 ， 明 天 還 有 人 撐 起 嗎 ？ 在 寒 風 之 中 ， 我 聽 不 到 答 案 。

何 文 田 華 英 中 學 及 陳 瑞 祺 喇 沙 一 帶

姓 名 ： 陳 步 章
年 齡 ： 74 歲
籍 貫 ： 台 山
擺 檔 區 域 ： 九 龍 區
工 具 ： 電 單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四 十 多 年

啟 業 行 人 天 橋 底 ， 聖 若 瑟 英 文 書 院 門 外 。

姓 名 ： 蕭 英
年 齡 ： 60 多 歲
籍 貫 ： 潮 州
擺 檔 區 域 ： 九 龍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三 十 多 年

大 坑 東 龍 珠 街 ， 瑪 利 諾 神 父 教 會 學 校 門 外 。

姓 名 ： 黃 廣
年 齡 ： 85 歲
籍 貫 ： 羅 定
擺 檔 區 域 ： 九 龍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六 十 多 年

九 龍 塘 喇 沙 書 院 門 外

姓 名 ： 黎 海 才
年 齡 ： 82 歲
籍 貫 ： 羅 定
擺 檔 區 域 ： 九 龍 區
工 具 ： 電 單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五 十 多 年

九 龍 塘 打 道 宣 道 小 學 後 門

姓 名 ： 歐 陽 柏 勳
年 齡 ： 68 歲
籍 貫 ： 新 會
擺 檔 區 域 ： 九 龍 區
工 具 ： 電 單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三 十 多 年

銅 鑼 灣 維 園 側 門 近 留 仙 街

姓 名 ： 許 榮 鐳
年 齡 ： 二 十 多 歲
籍 貫 ： 福 建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約 十 年

銅 鑼 灣 維 園 側 門 近 噴 水 池

姓 名 ： 王 沛 霖
年 齡 ： 60 歲
籍 貫 ： 東 莞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三 十 多 年

金 鐘 地 鐵 站 近 的 士 站

姓 名 ： 蕭 煦 光
年 齡 ： 71 歲
籍 貫 ： 東 莞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 及 單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四 十 多 年

金 鐘 地 鐵 站 近 金 鐘 道 巴 士 站

姓 名 及 資 料 ： 拒 絕 透 露 及 上 鏡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
金 鐘 纜 車 總 站 近 香 港 公 園 橋 底

姓 名 ： 蕭 先 生
年 齡 ： 49 歲
籍 貫 ： 東 莞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二 十 多 年

中 環 舊 天 星 碼 頭 行 人 隧 道 口

姓 名 ： 陳 先 生
年 齡 ： 66 歲
籍 貫 ： 羅 定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三 十 多 年

中 區 皇 后 像 廣 場

姓 名 及 資 料 ： 不 願 透 露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
中 區 大 會 堂 旁

姓 名 ： 阿 祥
年 齡 ： 40 多 歲
籍 貫 ： 羅 定
擺 檔 區 域 ： 港 島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十 多 年

西 貢 近 巴 士 總 站

姓 名 ： 蕭 有 輝
年 齡 ： 53 歲
籍 貫 ： 潮 州
擺 檔 區 域 ： 新 界 區
工 具 ： 電 單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三 十 年

大 埔 單 車 徑 近 廣 福

姓 名 ： 鍾 偉 蘭
年 齡 ： 46 歲
籍 貫 ： 寶 安
擺 檔 區 域 ： 新 界 區
工 具 ： 手 推 車
入 行 年 資 ： 二 十 三 年

撰 文 ︰ 譚 偉 健
攝 影 ︰ Rex Chapma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