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 城 市 發 展 的 過 程 中 , 有 些 東 西 總 是 無 聲 無 息 被 淘 汰 。
像 鹹 水 草 , 曾 幾 何 時 , 活 躍 於 人 民 生 活 之 間 , 幾 乎 天 天 都 相 見 。
一 按 、 一 繑 、 一 穿 、 一 索 , 四 個 步 驟 , 就 成 一 個 生 結 。
任 你 是 菜 魚 肉 、 雞 蛋 豆 腐 、 醬 料 鹹 雜 、 棉 被 碗 碟 , 甚 至 一 大 疊 銀 紙 , 它 都 有 本 事 紮 得 結 實 穩 妥 。 然 而 , 拉
它 另 一 端 一 扯 , 實 實 的 結 又 毫 不 費 勁 應 聲 解 開 , 是 一 種 滿 有 智 慧 的 民 間 手 藝 。 只 不 過 , 這 手 藝 敵 不 過 文 明 的 演 進 。
當 更 方 便 的 膠 袋 和 尼 龍 草 進 入 市 場 , 人 們 便 紛 紛 視 鹹 水 草 如 敝 屣 , 繑 多 兩 繑 都 嫌 麻 煩 。
從 此 , 鹹 草 水 逐 漸 從 生 活 中 淡 出 , 被 遺 忘 在 回 憶 的 角 落 , 成 了 過 氣 的 名 詞 。
二 十 多 年 間 , 批 發 鹹 草 水 的 商 戶 , 也 由 最 高 峰 的 五 十 多 間 , 跌 至 今 天 只 餘 一 間 , 靜 悄 悄 的 躲 在 西 營 盤 一 條 陋 巷 中 , 默 默 經 營 , 迎 鹹 水 草 事 業 中 , 最 後 一 抹 夕 陽 。
汰 舊 換 新 , 在 節 奏 急 促 的 城 市 中 , 彷 彿 是 個 永 不 變 的 真 理 , 還 有 人 會 為 一 根 鹹 水 草 惋 惜 嗎 ?
夕 陽 無 語 、 芳 草 淒 淒 , 靜 默 中 , 消 逝 一 個 古 老 行 業 , 和 一 種 古 老 民 間 智 慧 。
天 水 圍 濕 地 公 園 , 鹹 水 草 叢 生 , 但 無 人 問 津 。
新 鮮 鹹 水 草 , 莖 呈 三 角 , 一 條 可 撕 開 成 兩 根 。
第 一 章 ︰ 鹹 水 草 的 前 世 今 生
甚 麼 是 鹹 水 草 ?在 天 水 圍 濕 地 公 園 一 個 沿 海 角 落 , 有 一 叢 叢 盈 人 高 的 野 草 。 細 長 的 葉 、 三 角 形 的 莖 , 隨 風 招 展 , 搖 擺 出 一 種 自 然 柔 韌 的 勁 。 遊 人 多 以 為 它 是 蘆 葦 , 更 多 的 人 以 為 它 只 是 野 草 , 沒 多 少 人 知 道 , 這 野 草 , 正 是 人 所 共 知 的 鹹 水 草 。
鹹 水 草 , 學 名 短 葉 茳 芏 (Cyperus Malaccensis) , 屬 莎 草 科 植 物 , 生 長 在 鹹 淡 水 交 界 的 地 方 , 強 韌 粗 生 , 是 華 南 沿 岸 一 帶 特 有 的 植 物 , 后 海 灣 、 沙 頭 角 一 帶 都 有 它 的 蹤 影 , 但 論 到 盛 產 , 則 以 東 莞 最 為 著 名 。 改 革 開 放 前 , 東 莞 是 鹹 水 草 的 生 產 基 地 , 到 處 遍 是 鹹 水 草 田 , 不 少 農 民 以 種 植 鹹 水 草 維 生 。 春 天 插 植 施 肥 , 六 至 十 一 月 便 可 收 成 , 一 年 最 少 可 取 兩 至 三 造 。
舊 時 的 人 , 還 可 以 用 鹹 水 草 加 報 紙 紮 雞 蛋 。
好 處 多 多 鹹 水 草
把 新 鮮 割 下 來 的 鹹 水 草 由 上 至 下 破 開 , 一 分 為 二 , 置 在 陽 光 下 曬 乾 , 就 成 了 一 根 堅 韌 有 勁 的 鹹 水 草 了 。別 小 看 這 根 草 , 它 紮 起 東 西 來 好 處 很 多 , 首 先 鹹 水 草 草 身 粗 糙 起 角 , 打 結 後 摩 擦 力 強 , 即 使 如 何 拉 扯 也 不 容 易 移 位 , 非 常 結 實 。 其 次 , 鹹 水 草 質 地 柔 韌 , 沒 尼 龍 草 的 銳 利 , 即 使 紮 較 軟 腍 的 食 物 , 如 菜 、 魚 等 也 不 會
五 十 年 代 的 雜 貨 鋪 , 必 備 一 紮 鹹 水 草 , 左 下 角 戙 那 束 , 就 是 鹹 水 草 了 !
風 光 鹹 水 草
正 因 好 使 好 用 , 因 此 在 以 往 物 資 匱 乏 的 年 代 , 膠 袋 橡 筋 尼 龍 草 仍 未 普 及 之 時 , 鹹 水 草 一 直 是 華 南 地 區 民 間 常 用 的 捆 紮 工 具 , 除 了 用 來 紮 魚 肉 雞 菜 外 , 米 鋪 也 用 它 來 紮 米 袋 、 雜 貨 店 用 來 紮 雜 貨 、 藥 材 鋪 用 來 紮 藥 材 , 甚 至 銀 行 也 用 鹹 水 草 把 一 疊 疊 的 銀 紙 紮 好 。 買五 六 十 年 代 , 是 鹹 水 草 最 風 光 的 年 代 , 各 行 各 業 都 有 需 求 , 每 年 從 東 莞 輸 港 的 鹹 水 草 便 超 過 十 萬 斤 , 還 遠 銷 至 新 加 坡 、 馬 來 西 亞 , 甚 至 中 東 一 帶 。 那 時 , 香 港 批 發 鹹 水 草 的 商 戶 還 組 織 了 鹹 水 草 商 會 , 為 業 界 利 益 籌 謀 。
現 今 的 鹹 水 草 , 連 大 陸 也 不 生 產 了 , 全 是 越 南 出 品 , 全 香 港 也 只 剩 一 間 鋪 頭 代 理 。
鹹 水 草 的 衰 萎
只 是 , 好 景 不 常 , 至 六 十 年 代 後 期 , 鹹 水 草 的 死 敵 膠 袋 開 始 出 現 , 買 的 賣 的 都 認 為 膠 袋 比 鹹 水 草 更 方 便 好 用 , 鹹 水 草 於 是 開 始 由 高 峰 滑 落 。 後 來 膠 袋 價 格 愈 來 愈 普 及 化 , 鹹 水 草 的 生 存 能 力 也 愈 來 愈 低 , 加 上 尼 龍 草 的 面 世 , 鹹 水 草 更 是 腹 背 受 敵 、 雪 上 加 霜 。八 十 年 代 開 始 , 鹹 水 草 市 場 在 香 港 慢 慢 萎 縮 , 東 莞 也 因 工 業 急 劇 發 展 , 田 地 都 變 成 了 工 廠 , 再 不 生 產 鹹 水 草 。 今 天 香 港 買 到 的 , 已 是 越 南 進 口 、 東 莞 加 工 的 貨 色 了 。
批 發 商 無 利 可 圖 , 結 束 一 間 算 一 間 , 曾 經 風 光 的 鹹 水 草 商 會 也 土 崩 瓦 解 , 不 再 存 在 。 原 為 鹹 水 草 集 散 地 的 西 營 盤 一 帶 , 今 天 再 也 不 見 舊 時 風 光 , 桃 花 依 舊 , 人 面 全 非 , 只 剩 一 間 老 字 號 , 頑 強 生 存 , 退 守 到 一 條 後 巷 中 繼 續 經 營 , 成 為 本 地 碩 果 僅 存 的 鹹 水 草 批 發 商 。
鋪 頭 就 是 貨 倉 , 九 成 空 間 都 放 滿 鹹 水 草 。
最 後 一 間 鹹 水 草 店 , 隱 藏 在 後 巷 中 。
第 二 章 ︰ 最 後 的 鹹 水 草 批 發 商
碩 果 僅 存 老 字 號這 碩 果 僅 存 的 批 發 商 , 叫 發 記 號 , 隱 身 在 西 營 盤 安 寧 里 一 條 後 巷 中 , 由 一 位 叫 王 興 發 的 老 伯 經 營 。
下 午 來 找 王 興 發 , 他 剛 送 完 貨 回 來 , 滿 身 大 汗 的 往 鋪 內 的 浴 室 沖 涼 。
「 梗 係 自 己 送 貨 啦 ! 叫 車 維 唔 到 皮
王 興 發 是 東 莞 石 龍 人 , 今 年 七 十 歲 , 年 紀 雖 老 , 但 鐵 骨 崢 崢 , 有 一 副 硬 朗 的 性 格 。 1950 年 由 東 莞 來 港 , 就 一 直 從 事 鹹 水 草 行 業 , 半 個 世 紀 以 來 , 從 沒 轉 過 行 。 最 初 幫 人 打 工 , 後 來 自 己 開 檔 , 從 大 代 理
「 以 前 做 鹹 水 草 好 辛 苦 , 邊 有 鐵 車 仔 , 幾 十 斤 鹹 水 草 , 托 上 膊 , 由 西 環 行 到 筲 箕 灣 , 米 鋪 、 海 味 鋪 、 雜 貨 鋪 , 逐 間 逐 間 叫 人 買 , 好 天 曬 落 雨 淋 , 仲 要 俾 人 噴 到 一 面 屁 。 」 他 說 。
做 了 幾 十 年 , 王 伯 的 手 滿 是 風 霜 , 手 指 也 變 了 形 。
王 太 來 鋪 幫 些 文 職 工 作 , 鹹 水 草 的 事 , 全 由 老 王 擔 當 。
起 跌 當 平 常
五 六 十 年 代 , 西 營 盤 一 帶 是 鹹 水 草 集 散 地 , 東 邊 街 、 第 二 街 、 第 三 街 … … 處 處 都 見 鹹 水 草 店 的 蹤 影 , 空 氣 中 總 是 瀰 漫隨
「 總 乜
梳 草 的 梳 也 是 自 製 , 用 鹹 水 草 紮 起 來 , 短 了 的 草 , 一 梳 現 形 。
自 製 的 木 尺 , 用 了 幾 十 年 , 有 齊 各 種 長 度 , 四 呎 二 用 來 紮 、 二 呎 八 紮
最 適 合 。
半 世 紀 經 驗
王 興 發 很 儉 樸 , 幾 十 年 來 , 每 天 都 是 七 點 回 鋪 頭 開 工 , 有 人 訂 貨 就 送 貨 , 沒 人 訂 貨 就 打 理 存 在 倉 內 的 鹹 水 草 , 除 了 過 年 休 幾 天 外 , 連 病 了 也 回 來 開 工 。 別 以 為 鹹 水 草 早 已 加 工 紮 好 , 送 來 了 只 消 買 賣 , 左 手 來 右 手 去 就 白 白 賺 錢 , 查 實 中 間 要 做 的 工 夫 可 多 。「 你 咪 睇
揀 鹹 水 草 , 講 究 的 是 經 驗 。 除 了 長 短 的 分 別 , 一 根 根 的 鹹 水 草 , 原 來 還 有 強 弱 之 分 。
「
揀 好 了 的 鹹 水 草 , 他 又 細 心 按 不 同 長 度 分 開 紮 成 一 大 紮 , 四 呎 二 、 三 呎 八 、 三 呎 六 、 三 呎 四 、 三 呎 二 、 兩 呎 八 … … 每 紮 約 八 十 公 斤 , 重 得 兩 個 人 才 抬 得 起 。 王 興 發 要 手 腳 並 用 , 費 很 大 的 勁 才 能 把 一 大 綑 的 鹹 水 草 紮 得 穩 妥 , 一 雙 手 , 紮 足 幾 十 年 , 早 已 留 下 歲 月 痕 跡 , 給 磨 得 粗 糙 變 形 。
「 辛 乜 苦
80 公 斤 的 鹹 水 草 , 他 一 手 就 托 起 , 老 當 益 壯 。
冇 呃 你 ! 要 兩 個 工 人 合 力 , 才 能 把 鹹 水 草 抬 起 , 預 備 送 往 九 龍 。
艱 苦 經 營 中
他 靠 一 對 手 , 養 大 了 三 個 兒 子 一 個 女 兒 , 今 天 個 個 都 已 出 身 , 各 有 各 的 前 程 , 對 老 父 的 行 業 沒 半 點 興 趣 。 七 旬 的 他 , 本 來 已 屆 退 休 之 齡 , 但 卻 仍 如 鹹 水 草 一 樣 堅 韌 , 做 得 一 日 得 一 日 , 為 自 己 的 生 活 拼 搏 。「 要 食 飯
今 天 , 他 繼 續 為 生 活 奮 戰 , 但 生 意 非 常 難 做 。 一 年 之 中 , 除 了 端 午 節 和 九 、 十 月 大 閘 蟹 季 節 這 兩 個 旺 季 外 , 其 餘 的 都 是 淡 季 。 全 港 大 部 分 街 市 攤 販 都 轉 用 了 膠 袋 , 鹹 水 草 , 就 只 剩 下 小 部 分 上 了 年 紀 的 小 販 使 用 。
「 個 世 界 變
那 沉 甸 甸 的 鹹 水 草 , 將 會 駛 向 一 個 怎 麼 樣 的 地 方 ? 車 子 轟 隆 一 聲 開 出 , 留 下 一 團 沒 有 答 案 的 黑 煙 。
發 記 號
地 址 : 西 營 盤 安 寧 里電 話 : 2546 3825
勞 婆 婆 的 名 字 , 寫 在 鐵 皮 檔 上 。
她 開 朝 十 晚 九 , 兩 餐 也 在 此 吃 , 小 小 檔 口 , 是 勞 婆 婆 生 活 的 全 部 。
看 ! 勞 婆 婆 紮 , 留 有 餘 地 , 實 淨 之 餘 又 不 會 紮 傷 。
第 三 章 ︰ 誰 還 在 用 鹹 水 草 ?
油 麻 地 街 市 賣轟 隆 隆 的 貨 車 , 由 西 營 盤 來 到 油 麻 地 , 王 興 發 的 鹹 水 草 , 送 到 油 麻 地 街 市 的 勞 婆 婆 手 中 , 她 是 整 個 街 市 中 , 少 數 仍 然 堅 持 使 用 鹹 水 草 來 紮
問 她 為 何 不 用 膠 袋 ? 她 奮 力 挺
勞 婆 婆 原 名 勞 牛 奶 , 開 平 人 , 人 人 叫 她 牛 奶 姑 , 八 十 多 歲 的 她 , 在 官 涌 及 油 麻 地 街 市 擺 檔 擺 了 五 十 年 , 一 直 是 鹹 水 草 擁 躉 。 她 年 紀 大 , 只 賣
「 呢 個 檔 唔 使 租 , 但 係 一 年 要 俾 四 千 蚊 牌 費 , 除 開 一 個 月 搵 到 三 百 零 蚊 至 夠 本 , 膠 袋 維 起 要 一 毫 子 個 , 一 日 起 碼 用 我 幾 蚊 啦 ! 我 幾 蚊 一 紮 鹹 水 草 可 以 用 成 個 禮 拜
她 不 是 甚 麼 環 保 先 鋒 , 也 不 明 白 甚 麼 勞 什 子 自 然 分 解 的 道 理 , 只 是 對 膠 袋 這 現 代 化 產 物 , 一 直 不 以 為 然 。
「 人 人 話 膠 袋 好 、 膠 袋 方 便 , 我 話 膠 袋 焗 到
繞 一 繞 、 繑 三 繑 、 穿 一 穿 、 扯 一 扯 , 不 消 三 秒 就 紮 妥 了 一 把
「 冇 麻 煩
圍 觀 的 途 人 聞 言 而 笑 , 阿 婆 沒 暇 理 會 , 自 顧 自 拿 起 鹹 水 草 紮 起
除 了 勞 婆 婆 , 不 同 的 街 市 , 還 是 有 不 同 的 鹹 水 草 擁 躉 , 聽 聽 他 們 的 心 聲 。
旺 角 街 市 賣 田 雞 的 阿 姐
紮 田 雞 唔 可 以 用 尼 龍 草旺 角 街 市 妹 記 海 鮮 老 梁
幾 十 年 都 係 用 鹹 水 草長 沙 灣 蔬 菜 批 發 市 場 瑞 興 隆 菜 檔 阿 光
家 陣 紮 菜 好 多 都 用 晒 尼 龍 草 咯 ! 係 我中 環 嘉 咸 街 街 市 合 和 雞 鴨 全 哥
我 唔 鍾 意 用 膠 袋 袋 雞 交 去 酒 樓 , 焗 住 唔 新 鮮 嘛 ! 我 用 鹹 水 草 紮 , 又 通 氣 又 新 鮮 , 鹹 水 草 又 夠 力 , 一 次 過 紮 五 六 隻 都 得 。中 環 嘉 咸 街 街 市 三 陽 號 南 貨 袁 太
包油 麻 地 街 市 陳 輝 記 菜 檔 輝 哥
鹹 水 草 好 ! 環 保 呀 ! 唔 會 污 染 地 球
1. 鹹 水 草 打 孖 繞 在 菜 外 , 用 手 指 公 固 定 草 頭 位 置 。
2. 把 草 尾 一 端 繞 手 指 公 繑 三 圈 。
3. 鬆 開 手 指 公 , 把 草 尾 摺 起 穿 入 原 來 手 指 公 留 下 的 空 隙 , 扯 實 草 頭 一 方 即 成 。
鹹 水 草 的 紮 法
生 結 ︰ 主 要 用 來 紮 較 輕 的 東 西 , 如 矮 瓜 、 節 瓜 、
1. 用 針 刺 穿 冬 瓜 , 將 鹹 水 草 打 孖 穿 過 針 孔 。
2. 把 草 頭 與 草 尾 紮 一 個 死 結 即 成 。
死 結 ︰ 主 要 用 來 紮 重 物 和 活 物 , 像 魚 、 蟹 、 冬 瓜 等 。
撰 文 ︰ 譚 偉 健
攝 影 ︰ Rex Chapm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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